「唉,小子!」老婆婆拍拍他的肩膀。「如果你還是不明白,就問問你自己吧!為什麼放著金碧輝煌的嘯天王府不住,卻硬要巴在土地廟里不肯離去?你犯踐嗎?還是偏愛自討苦吃?」她說著,同時招呼其他兩位老友一起往石頭山方向走去。
為什麼他不喜歡華麗的嘯天王府,卻獨愛破爛的土地廟?皇凌塵自問,而答案只有一個——因為土地廟是個家嘛!歷年在紅塵中的游子之魂,在飽嘗孤獨後,誰不會戀上一個家?
所以老廟祝放棄了高位、老婆婆遺忘了仇恨、老瞎子舍棄虛名,回復成一名平凡人,窩居在土地廟里,戀戀不舍地嘗著人生中遲來的平凡幸福。
這樣看來,他豈非十足地幸運,在年紀輕輕的時候就找到了這個家,有一名甜美的嬌妻,未來還會有一群可愛的孩子;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片刻後,老廟祝的聲音突然遠遠地傳來。「千萬別把我們的事告訴虹兒.知道嗎?否則她會很生氣、很生氣、很生氣……」他一連說了好幾個「很生氣」。
皇凌塵可以想像段虹大發雷霆的樣子,那一定是驚天地、垃鬼神。他不自禁打了個寒顫,放聲吼道︰「放心吧!我不會說的。」望著他們逐漸遠去的背影,在這一刻,他們又變回他所熟悉的三位慈祥長者了。
呵,他的家人啊!這種感覺真不錯,他淡淡地地笑著,心底的陰霾盡去,陽光重又露了臉.令人滿心的平和與舒爽,直到……
「什麼事不可以告訴我啊?」一陣陰柔的女聲倏忽貼上他的背。
皇凌塵不覺背脊一震。「虹兒!」
事情簡直離譜到匪夷所思了,讓所有人找翻天、找得膽戰心驚的段虹居然毫發無傷地出現在他身後!
皇凌塵戰戰兢兢轉過身,怕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覺,待回神後,這場美夢就要破碎了。
但沒有,他的希望變成了真,段虹確實站在他身後,正對他盈盈笑著。
「干麼?看見我像見鬼似!」她不悅地嘟起嘴。
「虹兒!」他長臂一伸,迅速地將她摟進懷里。「你到哪兒去了?我擔心死啦!」
「我見到一個人,他說想找我談談,我就跟他去談話嘍!我們一邊走、一邊聊,走了好久,也聊了好久.直到林外,听見這里有聲音,他送我過來,看見了你,他就走啦,讓我一個人過來找你。」
「你跟陌生人走,卻不告訴我……」他罵到一半,瞧見她取出一塊玉佩在他眼前晃蕩。
那是一方雪白透明的溫玉,玉質盈潤、觸感柔細,光看就知道價值不菲。玉佩的正面組接著繁復的祈福圖樣,看得出送玉者很希望配戴此玉之人能一生吉祥康泰;而玉佩的背面則簡單地鐫刻著兩個字——天妃。
皇凌塵顫著手接過王佩。「找你談話的人是我父王?」他認得這方「天妃玉」,小時候常見娘親隨身攜帶,她說那是父王送給她的第一件禮物,事實上也是唯一一件。但這玉佩不是在娘親遇害時落入劫匪于中了嗎?
「王爺……我是說父王,他從沒有放棄尋找此玉的下落。」段虹說著。
又是一件令人驚訝的事情;皇凌塵不敢相信。「你叫他……父王!」
「他本來就是啊!」段虹倚在他懷里撥弄著玉佩。「他真實很喜歡你娘的,可為了保持威嚴的形象以鎮住當時混亂的政局,他不得不割舍許多束西。雖然我並不贊同他的作法,但我可以理解一個笨拙的男人如佝便出渾身解數只求以殺立威、以血平定內憂外患,還百姓們一個和平盛世。凌塵,你不得不承認現在沒有一個外族敢侵犯我們天徽王朝,全是父王的功勞。」
皇凌塵低下頭想著段虹的話、想著娘親的慘死!還有他背上那永遠也消除不了的傷痕……「那他割舍的東西也未免大多了。」他苦笑。
「是啊!他真笨對不對?人活著的時候不珍惜,卻在人死後才花了八年的時間尋找這方‘天妃玉’日日帶著睹物思人。」她的手撫上他的背,隔著層層衣物仿佛還可描繪出那衣下累累的傷痕。「你在他身邊時,他也是只想著要如何訓練你變強,好接替他的位置;待你走後,他才發現他愛你,不管你能不能符合他的理想,他都不想失去你,但既成的錯誤卻是再也抹殺不掉了。」
「他找你……談我?」他語氣中隱含激動。
「他說,他已把兵權交回皇上手中,下一步他將退位,由你來承繼‘嘯天王爺’的位子。他說他希望你能接手‘黑騎軍’用你的方法來帶領他們保家衛國;他還說……」段虹看著那方玉佩!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皇凌塵想了一下,轉而將玉佩結上她的腰帶。「他說收下這方玉佩你就是下任的嘯天王妃了。」
她的淚水終於滑下。「父王承認我是你的妻子、他的兒媳婦了!所以特地將這方‘天妃玉’送來給我,他要我好好照顧你,然後……他就走了,他的背影好哀傷,我想留下他,多跟他說幾句話,可是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凌塵,我們可能再也見不著父王了。」
皇凌塵閉上雙眼。他從沒喜歡過嘯天王爺他,恨他他,但听聞地離去的消息,他的心依然痛楚,這就是父子天性嗎?他不懂。
「不會的,只要我們想見他,終究有辦法可以找到他的。」
「你會想見他嗎?」她含著淚水問。
他很矛盾,愛與恨同時拉扯著他的心。「也許,等我做了爹爹之後吧!」可能那時候他就比較可以了解為人父的心理,進而原諒嘯天王爺曾經做過的一切。
「所以我們一定可以再見到他的。」她雙手緊環著他的腰,螓首深埋在他懷里。「畢竟,我們是一家人嘛!」
他深吸一口氣,一句「家人」可以解釋一切。
「對!我們終是一家人。」
「嗯!」她吸吸鼻子,語氣怪怪的。「我們是一家人;你、我、父王、阿爹、老瞎子、老婆婆……不管我們曾經是何等人物,現在大伙兒都是一家人了。」
「呃!」他沉吟了一聲。「不知道是不是我想錯了,你似乎早知道他們的底細
她朝他眨眨眼。「我沒告訴你嗎?土地廟里沒半件事可以瞞過我的耳目!」
「你沒說。」他語含指控。
「喔!那又怎樣?反正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她聳肩。
「不重要?」天可憐見,他剛知道的時候差點兒嚇死耶!
「管他們是什麼底細,難道你會因為他們的出身、來歷、背景,就不承認他們是家人?」
「唔……」緊張過後是放松的笑,他雙肩不停抖動著,先是悶笑、微笑、輕笑……最後變成大笑。的確,人們是無法選擇家人的,但他們可以選擇愛自己的家人,並且為家人們所愛。「是,我的好娘子,你說的一切都對。」
***
七月初,皇凌塵準備遠游。
他沒有告訴段虹,因為這是一場前途未卜的爭戰,為了天徽王朝的未來,他即使豁出性命也非粉碎南宮瘋子的野心不可。
他在天剛亮的時候離開土地廟.悄悄地跨上了馬鞍,目的地是天回山。
但他並未奔馳多久,才到山道口,一條淡黃色的身影便大刺利地擋住了他的去路。「你要去哪兒?」
「虹兒!」該死!她怎麼會知道他今天要走?
「說啊!」憤怒染紅了她的頗。
「對不起。」他長嘆一聲。「你知道……我必須去阻止南宮瘋子造反,我必須阻止禍水咒遺害蒼生,我……我必須離開一段時間,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