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和苑商品種類眾多,成了城內最受文人喜愛的書肆,平常客人絡繹不絕,但今兒個卻空蕩蕩的,唯有充當掌櫃的納咨雲雙眼發直地坐在櫃台里,無聊地直嘆氣。
「無趣啊……」
不光是店里沒有半個客人,就連外頭的大街上都不見人影,教她無趣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不過,這倒也挺正常的。
外頭風大雨大,凍得讓人直打顫,若不是有需要,自然是不會有人挑這種日子上街閑逛。
唉,昨兒個店里擠得水泄不通,今兒個卻空無一人,真是教人覺得空虛啊……
嗚嗚,她好可憐,不但獨守空閨,居然還得獨守書肆。
和宣典聖多相處了一些時日,她總算模清了他一點底細,知曉他原本就少了一分人味,又少了點熱情……溫柔,哼,他根本就不是溫柔,而是淡漠;不是有禮,而是木頭!
原本她還想嫁了個木頭也罷,反正她還有一大堆的話本書冊可供排遣無趣的生活。
可是她那個少了人味的相公時常不待在府里不打緊,就算她同公婆說了聲要上書和苑幫忙,想盡情埋首在書堆里,卻萬萬沒想到書是有好幾大堆,可是里頭卻沒有她要的書。
哪里有趣來著?
娘又誆她了……
這書和苑里藏書十數萬冊,卻偏偏沒有她想看的才子佳人話本,全都是一些生硬的四書五經,她連瞧都不想瞧上一眼。
好個書和苑,真不愧是北京最大的書肆,里頭的藏書果真都是最上乘的,只可惜她這個粗俗的人看不入眼,她只想瞧才子佳人話本,只想瞧書里的風花雪月,她可不想連出閣了,都還要拿女誡來背。
好無趣哪!這種日子,她怎麼過得下去?
沒有小說話本,就連戲曲都沒有,真不知道這種日子到底要怎麼過下去……真的是好苦、好無趣。
無聊到了極點,她索性拿了幾張水紋紙,順手操起了把木尺,簡單地裁著紙張,在上頭隨意畫上山水,再隨性提上幾個字,接著拿起一些碎紗將手掌大小的紙張裹上,挖了孔、挑了條紅細繩穿上系好,便成了最新穎的箋紙。
雖然這談不上是她拿手的功夫,但卻是她窮極無聊時排遣寂寞的玩意兒。
她不愛女紅,卻愛拿些碎綢碎紗來玩。
「唉,今兒個就只有宣家娘子獨自看店?」
納咨雲一抬眼,見是昨兒個上過門的文公子,不禁笑彎了一雙水眸。「哎喲,今兒個風雨這麼大,文公子居然還出門來,缺的到底是紙還是墨?」她立即起身迎接。
「昨兒個不是提到有新刻版的春秋經來著?」
「可不是?」她臉上的笑容不變,先是替他接過仍在滴水的油傘,再拿起手絹替他擦拭身上的水珠。「就放在一旁,我待會兒幫你挑上一本,包管是印制得最棒的。」
春秋經?啐,她長這麼大,連翻都沒翻過,也根本就不想瞧,就只有像他這等文人才會去瞧那種八股又迂腐的東西。
不過,說到迂腐,大概沒有人比得上她家相公。
唉!天生是塊木頭已經夠慘的了,更可悲的是,他居然開口閉口都是「禮」,教她真不知該拿他如何是好。
罷了、罷了,橫豎他為了去找新的印刷場外出多日,至今未歸,也省得她一瞧見他便覺得兩眼發昏。
「那真是要多謝宣家娘子了。」文公子接過手,雙眼卻緊鎖著她玲瓏有致的身段不放。
「得了,喚聲咨雲就成,老是宣家娘子叫啊叫的,听來真是刺耳。」她笑著道。
嘖,這些文人就是這般多禮,可她偏受不了這般無趣的叫法,總覺得听來有些生疏。
對了,打從成親至今,她家相公都尚未喚過她的閨名……
唉,難道天底下的文人都是這般八股而無趣嗎?
「這成嗎?直呼你的閨名似乎有些不妥。」
「怎會?」見他身上濕了一大片,她索性拉著他在一旁坐下。「既是名字,便是要讓人喚的,要不,我爹替我取名字作啥?況且,若是只喚名字,听起來不是親近多了嗎?」
「那倒是……」他呵呵笑著,眉宇之間的狂傲氣息又多了幾分。「往後,我就不喚你宣家娘子,改口喚你的閨名,屆時,你可別說我踰矩。」
「怎會?」她笑彎了眼,壓根兒不在意。
「你可是個已出閣的少婦,喚你的閨名,難道你一點都不怕你家相公會胡思亂想?」文公子嘴上說得頭頭是道,然雙眼卻直勾勾地往她縴細的腰肢看去。
「放心,他現下不在北京城。」呵呵,天高皇帝遠,他管得著她嗎?
「哦!」文公子稍稍打量了下她,嘴角不禁勾起一抹放肆的笑。「看來宣家娘子……」
「還說什麼宣家娘子?」
啐,真是太不受教了,不是方說過而已嗎?
「我該是要喚聲咨雲才是。」
「對了。」嗯,這听起來不是舒服多了嗎?
老是喚著宣家娘子,好似她嫁進宣府之後便沒了名也沒了姓似的,教她渾身不舒坦極了。
「看來你倒是特立獨行。」
「是嗎?」不過是要他改個稱謂罷了,這也算得上是特立獨行?
「不過,真正特立獨行的,應該是宣府吧!」文公子若有所思地道。
「怎麼說?」她可是一點都不覺得。
就先不說她那木頭相公,先談她的婆婆好了,她婆婆可真是一代表率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是乖乖待在房里,陪著公公一起舞文弄墨,公公若是提筆作畫,她便在一旁磨墨,那神情、那姿態,說有多賢淑便有多賢淑。
再說到她的公公,木頭啊……
而她相公的胞弟,她的小叔,唉!又是一塊即將成形的木頭。見他們相處,總是兄友弟恭,說起話來更是謙遜有禮,听得一旁的她頭昏腦脹。
真是不懂哪,不都是自家人,他們說起話來怎會這般文雅?
記得她尚未出閣前,和娘不管什麼心底話都能說,想怎麼說便怎麼說,根本不像他們這般。
鮑婆之間的相處,她倒還覺得不錯,然而,她那木頭相公和快要變成木頭的小叔……唉!
「宣府是書香門第,現下的當家宣典聖又特別恪守禮教,怎會讓你到外頭拋頭露面?」這件事可不只有他一個人覺得古怪,是大伙兒都覺得不解極了。
「拋頭露面?」納咨雲不禁瞠圓眼。
這算是哪門子的拋頭露面?她可是在幫忙看店,倘若不是她,他能放心出遠門?他該要感激她才是。
「可不是?」
「難道你也覺得我這麼做算是拋頭露面?」難不成這世上的文人全教那些八股文給弄壞腦子了?
「倒不會。」其實,他倒覺得多了她這女掌櫃,倒也挺賞心悅目的。
但,這種話可不是他能說出口的。
「真的?」難得有個正常的文人,真是教她開心哪!
「大伙兒可都很喜歡你這位新來乍到的女掌櫃,他們說你落落大方,說起話來頭頭是道,讓咱們街上增添了一股新氣息,教人更想要到書和苑晃上一晃,倘若不是外頭風雨交加,想必今兒個書和苑又是人潮若織,想要讓你坐在這兒同我一道閑聊都不成呢!」
「是嗎?」聞言,納咨雲不禁又笑彎了眼。「哎呀,我真是的,天候有些冷,你身上還是一身濕,我竟忘了替你倒上一杯熱茶暖身。」
說完,她連忙起身倒了一杯熱茶,捧到文公子面前。
「多謝。」文公子接過茶,長指不舍地逗留在杯沿,輕觸著她縴白的手指。
納咨雲不著痕跡地瞅了他一眼,緩緩抽出自己的手,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