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書平回過神,趕緊搖頭否認。那次客串之後,他們便毫無交集,說不定他早忘了那段意外插曲。「沒有,我不認識他,只是在一些商業周刊的報導里看過他。我以為他只是公司經營者和土地投資客,然後擁有一家頂級飯店,我沒想到提出整合案的會是‘遠創’……」
游太太點點頭。「整合也是一股趨勢吧!這些年來,hexie的休閑觀光事業抬頭,人人都想吃這塊餅,高級飯店啊、特色民宿啊一家接著一家開,既然有金主出面投資,呵,我不介意我們的小‘海風’變成大‘海風’啦!」
游太太掛著一貫開朗的笑容,樂觀其成,只是……
黃書平深深吸了口氣。她能見他嗎?
她雙手緊張地交握。如果只是一般重逢,她很樂意再見到過去暗戀的對象,她會大方打招呼,就算自己心頭小鹿亂撞也無所謂……但是,她怎麼能見他?應該說,她不知該如何坦然面對他。
那一年,當她暗戀好友的大哥時,昱明和她的親姊姊竟然天雷勾動地火,愛得無法收拾。這是一段秘密之戀,因為宋家是建築世家,在hexie政商界擁有一定的地位,但姊弟戀加上家世的差異,昱明深知戀情無法得到家人的認同,竟跟著姊姊回到澎湖老家,義無反顧地守護今生的最愛。姊姊也因此深受感動,拋棄原先的顧忌,接受昱明的愛情。這些年,他們一直低調生活,昱明躲避家人的尋找,執意和姊姊組成甜蜜的天地,她身為妹妹和好友,雖然深覺不妥,也只能在旁默默支持。
所以,或許是心虛吧,她真的很害怕今天的巧遇。
如果他記得她……
如果他記得她和昱明的交情……
如果他問起昱明……
如果他懷疑身為超級好友的她知道昱明的行蹤……
如果、如果,這麼多的「如果」,天啊,她該怎麼面對他?
宋昱謙簡單地致詞後便退離發言台,讓主持人繼續進行會議。她整個人處于恍神的狀態,低著頭刻意掩藏,連擴大計劃的說明都沒用心听。這時,游太太發覺她的異狀,低聲詢問︰「怎麼了?」書平向來對任何事都很專心,能讓她失神實在是稀奇的事。
黃書平再次回過神。「沒事、沒事……」
「不舒服嗎?你臉色不太好看喔。」游太太關心地問。
黃書平打起精神,懊惱地自嘲,她在想什麼啊?都過去幾年了,當時她還穿著戲服,化著一臉濃妝,她不信他會記得自己,她只是自尋煩惱,想太多了……
「我只是在想我們兩個都不在,小許會不會忙不過來?這一、兩個星期的訂房全滿。」
小許也是「海風旅店」的資深員工。
擴大計劃招待所有來賓入住「遠創」的頂級飯店一星期,這期間會將計劃內容說明清楚,當然也有少不了的觀光行程,讓外縣市的業主在忙碌之余也能逛逛台北。
游太太嘆了口氣。「是啊,我也是這麼想,所以啦,我想今天晚上趕回澎湖好了。」
黃書平一愣,趕緊為自己爭取。「還是我回去,你留在台北開會?擴大計劃非同小可,你當然得留下來。」
游太太搖頭。「不了,這太專業了,我都有听沒有懂,由你參加說明會比我自己留在台北鴨子听雷來得好,我今晚就回去,這事就交給你嘍!」
「可是游太太——」
游太太拍著胸口,一臉無奈。「而且啊,我二十幾年沒來台北了,這里的空氣悶到我都快氣喘發作了,還是先回澎湖比較妥當。還好書平你有跟我過來,否則第一天就離開,也不好意思。」
游太太一直有氣喘的hexie病,她這麼說,黃書平就算萬分為難也不知該怎麼拒絕。只是再怎麼樣,無論他認不認得她,當然還是回澎湖才安全些……
還是讓小許來台北和她交換?她一直在想「月兌身」的方法,台上的主持人說了個笑話,讓會議室里的人哄堂大笑,她卻完全不知道主持人說了什麼。
說明會告一段落,由于宋昱謙還有其它事必須先行離開,只見他離開座位,由主持人陪同一一向與會的來賓握手致意,見此景況,黃書平瞪大了眼,渾身繃得緊緊的。
「宋先生簡直比電影明星還有魅力。」
游太太贊美,堆高的笑容彷佛是年輕少女看到偶像那般雀躍。
黃書平開始雙腿發抖,冷汗直冒。打從出娘胎從沒這麼緊張過,老天,如果她現在「尿遁」會不會太失禮?
游太太興奮地勾起書平的胳臂。「書平書平,你看,這男人長得真帥對不對?」
「尿遁」的想法隨著游太太這一勾而破滅,黃書平無暇注意到他有多帥,她只想到那個不能說的秘密,只想到要怎麼逃……
然後,他和主持人來到她和游太太的面前。
他先是笑看了她一眼,她就像被亂箭射中一樣,瞬間凍住,接著,她以為已經死掉的小鹿居然馬上復活,同時在心頭亂竄,彷佛這些年的歲月流逝都是假的,彷佛她昨天才剛演完白雪公主……她的心迅速地因為他溫暖的笑容而又開始悸動,老天……
他先和游太太握手致意,什麼客套話她一句也沒听進去,腦袋里一片空白,慌張不已卻還要保持鎮定,矛盾的表情有些狼狽,卻也只能掛著傻笑,祈禱神明保佑安全過關——
宋昱謙轉過來面對她,他高大的身形突顯她的嬌小。
「書平,你不認得我了嗎?」
黃書平僵硬的笑容狼狽地卡在唇邊。
「什麼?!」她呆若木雞。
「你不認得我是誰?」宋昱謙噙著笑,等著她的回應。
黃書平快嚇死了。他、認、得、她?!
天啊,他怎麼會認得她?天啊天啊,那,現在該怎麼辦?
「看到認識的人怎麼不打個招呼?」她不自在的神情讓宋昱謙確定她的確認得自己。
是啊,不能不打招呼。她有種大勢已去的挫敗感,事到如今……她深吸口氣,握緊拳頭,仰頭,拿出所有的勇氣,鎮靜地開口。「宋大哥,好久不見。」
很久以前,他就听弟弟形容過他有個俠女般的好友,雖然是女生,卻有著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打抱不平、伸張正義的事絕對少不了她。她開朗熱情,和那種愛作夢、小心眼的大學女生不同,他也見過她和弟弟社團出游時的合照,她燦爛的笑容就像昱明形容的一樣,勝過盛夏的太陽。
宋昱謙笑看著眼前的女人,想起多年前他在學校大禮堂後台初見她的模樣,她像個孩子王,留著可愛的短發,穿著白雪公主的戲服,掛著爽朗的笑容滿場跑,她像是光,是快樂的源頭。
但現在的她已然褪去年少青澀,孩子王的爽朗豪邁不見了,蛻變得自信而有女人味,正式的套裝、綰起的發髻,笑容保守,表情嚴肅許多,唯一不變的是她依然純真清澈的瞳眸。
「我以為你忘了我。」宋昱謙打趣說著。
她睜大眼。忘?她也以為她能夠忘了他,但事實證明,擱在心里的感覺,就算平時沒拿出來復習,也很難隨著時間真的徹底遺忘……
她沒回話,只是呵呵呵干笑。
「怎麼想到去澎湖呢?」他問。
她小心翼翼地回話。「嗯……我原本就是澎湖人。」
「澎湖是個很美的地方,雖然我沒去過,但耳聞已久。」
「謝謝。」
他微笑。「很高興再見到你。」
因為那溫柔的笑容,她又差點腿軟。「是……」
兩人對談結束,宋昱謙和秘書接著向下一位來賓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