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巫瑪亞忙著震驚啜泣,柯芬琪以流利的英文和護士談龐震宇的進展,她面色凝重,轉述護士的話給巫瑪亞听——
「之前動手術,他能撐過十三小時讓醫生慢慢把腫瘤挖干淨,已經很厲害了,可是因為手術時間太長,並發肺炎,控制後又一直沉睡,沒有醒來。前天安排電腦斷層掃描,也沒發現手術失敗。」
「那為什麼他還不醒過來?」
「今天他們又做了第二次電腦斷層掃描,」柯芬琪面色凝重。「發現腦部有積水,腦壓太高,明天還要再做一次手術,做腦水導引,把腦中的積水,從肚子引出去……看能不能改善……醫生說目前能做的只有這樣了……本來這個手術的風險就很高,一開始大家就有心理準備……」
還要再動手術?都這樣了還能再手術嗎?巫瑪亞心煩意亂。
護士過來暗示他們該離開了。
巫瑪亞俯到龐震宇耳邊,握住他一只手,說︰「我來陪你了,加油。」
「時間到了。」柯芬琪拉她走。
「等一下。」巫瑪亞不走,忽將她額頭印在龐震宇額頭上,貼緊著。「我給你我的能量……包括你之前給我的能量,一起通通還給你,你很有力量了,你一定要撐過來,我需要你,我一直很愛你……」
他沒有回應,只有電子儀器閃爍著他的心跳頻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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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瑪亞在醫院附近的旅館住下,想把握每次會面時間,進加護病房陪龐震宇。紐約飄雪了,這里什麼街,地址門牌幾號?一堆英文字,巫瑪亞全不了,她英文爛,都听柯芬琪安排。沒想到第一次出國,竟是為生離死別。
深夜,了無睡意,她倚在落地窗前,瞅著長街,路燈瑩瑩,曬著羽毛般的雪片……多美,多浪漫。她看一對對情人相摟或牽手走過,邊看著,邊淌淚。這麼美的街道,多想也跟龐震宇牽手走過。他們不曾約會,比較親密時,也是分開前夕。
明天手術會順利嗎?他能不能撐過去?
一想到龐震宇可能永遠不會醒,她的心,就像被人挖掉了,好慌。
受不了漫無目的胡想,她從行李箱模出茭杯,想問神。在這麼茫然無助時,可笑也罷,愚蠢也行,她只想有答案。
她問︰「龐震宇明天手術,能不能活下來?能的話,請給我聖茭。」
擲茭,黑檀茭杯跌地上,反彈幾圈,怒茭。
巫瑪亞跪坐在地,瞪著茭杯。拾回,合目,再問︰「求求禰們,什麼神都好,是不是可以讓龐震宇度過難關,讓他活下來,就算會有什麼後遺癥也沒關系,我會照顧他,只要讓他活下來,可以嗎?」
擲茭,怒茭。
巫瑪亞呼吸困難,顫抖著,再拾回,再懇求,像強迫癥,不斷更改詢問方式,只求有個聖茭。
見鬼了,擲茭六次,全怒茭。最後,她氣憤地將茭杯往牆上砸,撲到床上號啕大哭。
沒有神!茭都不準!這世上沒有神,神不會那麼冷血!
巫瑪亞崩潰痛哭,蜷縮在床,哭得像小嬰孩。她恨透了,跟上天抱怨,內心滿是憤怒的OS——
我巫瑪亞一出生就沒媽媽,無所謂。禰們還給我個愛酗酒會揍人的老爸,無所謂。我們家又很窮,無所謂!我沒錢升學,一早就出社會賺錢很辛苦,無所謂!我一直沒戀愛,直到上個月,才和龐震宇有感情,現在禰們又讓他變這樣,禰們會不會對我巫瑪亞太殘忍?太不公平了?!餅分,我又沒作奸犯科,我又沒干壞事,為什麼禰們要這樣整我?
為什麼每次我一拉風,一感到很幸福很得意時,禰們就要讓我跌跤?!
可惡!巫瑪亞捶床,踹被。
「啊~~」她挫敗怒吼,一不小心,跌落床下。撞疼腦子,暈眩,瞪著天花板……
好,腦子撞壞好了,省得傷心,如果沒有他……如果沒有他……
「去禰的王八神!」巫瑪亞罵神,不怕神,這樣的神她不愛,太冷血。
她咆完,懶懶翻過身,將茭杯拾回,沉思了會兒,最後一次擲茭。這回,她跟神談條件,她跟神商量,就好像平日工作,和各路人馬商量。對,神也是可以商量的。
她說︰「好吧,如果我跪著為他祈禱,求禰們求到明天三點他進手術房,禰們這些神,是不是願意讓他度過難關?讓他活下來陪我?可以嗎?可以的話給我聖茭。」
擲茭,茭杯翻了幾圈,是怒茭,但有一茭晃得太厲害,最後一刻突然翻轉,變一正一反的聖茭。
允了,神允了!
她哭了,又笑了。跟神談條件,真荒謬,太可笑了,可是……她願意愚蠢跟可笑,只要他活下來。
人到沒路的時候,彷徨無依,就算神鬼,也願意去信。該做的都做了,還能怎麼辦呢?現在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願意拚了。
她到陽台的落地窗前,立刻跪下,對黑夜,對不斷飄墜的雪片,雙手握十,閉上眼,誠心祈禱,跟神祈禱,跟神求,求這樣的虔誠,換深愛男人的一命。從此,她巫瑪亞對命運,再沒有別的奢求。
她曾听花露露說,世上有神。花露露也愛祈禱,現在,她巫瑪亞願加入祈禱的行列。拋卻身為人的驕傲跟自我,拋下以為夠堅強就什麼都辦得到的自負,在無常前,展現謙卑。如同那天在愛里面,她卸下防備,坦露自己,把自己交給一雙溫柔她的大手,全然投入他的懷抱,忘記自己。
很愛很愛,愛得很深很深之後,再沒有自我,沒有交易,沒有條件,沒有自私,只為那個人好,什麼都可以給予。傻也行,呆也可,只求那個人好,活生生地……活生生地啊!
巫瑪亞跪求到天亮,到日光耀目,到天光大亮。她不動,很誠心,膝蓋腳踝已經從麻到刺痛到簡直像有刀在鋸,她也不敢妄動。她願意熬到神答應的那一分鐘,她願意這麼為他痛到底。
就像過去,他也默默地,無私無求,暗暗守護她這個可憐的家伙,守護她這不知好歹的傻瓜……
巫瑪亞淌淚,合著的眼睫,感覺到光的親吻,暖暖地……
她也盼望,再被他吻……暖洋洋……甜膩膩,游戲般地賴在床被里纏綿,期待再抱到他強壯溫熱的身軀——
求求禰們,諸神……讓他醒來,讓他再像過去那樣深深的凝視著我……沒有他看著,我會迷失。庇護我的愛人,讓他平安,我此生再無所求,了無遺憾……我過去苦苦追求的那些,原來並不是我真正欠缺的,那些我得到的都可以拋棄。
我跟禰們求的,只是愛而已。我要的,只剩愛而已。我的愛都在那個人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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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術下午三點開始進行,巫瑪亞兩天沒睡,又跪了整晚,身體骨頭都在痛。柯芬琪看她衣服沒換,頭發也沒梳,一臉憔悴,怕她撐不住。
「你閉上眼休息一會兒,手術好了我叫你。」柯芬琪勸說。
「我不用休息。」
「你看起來很累,都沒睡嗎?」
「我知道手術會很順利,他會醒來……」巫瑪亞盯著手術室門,喃喃自語。
在柯芬琪看來,她好像歇斯底里了。「你還好吧?不要里面的人沒掛,你先給我掛點。」
「神答應我,他會沒事。」
「神?」
「我‘博杯’問過神了。」
「什麼?」等等,巫瑪亞講的是那種鄉下廟里問事的茭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