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木推算變更資料的日期,那時他們正熱戀,那時那個如今躺在病榻的男人送她鑽戒,後來鬧翻了,他沒取消她的代理人資格?他不是要跟劉小鷺結婚?但代理人卻填著她的名字……
菁木怔著,想到那時夏澤野講起開刀割盲腸,找不到人簽名……她,是他最信任的人。
「竇小姐?竇小姐?」
菁木回神,律師遞出支票。
「請你簽收。」
菁木簽字,律師辦完手續,如釋重負。
「不瞞你說,這陣子,我按夏先生留的電話跟地址都找不到你。我去了醫院幾趟,也沒踫見你,又不能跟別人透露我當事人的私事,實在很費了一番功夫才找到你。」
律師一見菁木就有好感,這女子容貌清麗,衣著樸素,有一種自然散發的美麗。跟醫院自稱是夏澤野未婚妻的女人不同,那女人的美是化妝品拱出來的,他去了幾趟,那女人頤指氣使的指揮看護,又不斷逼問他的來意,探問夏澤野的資產狀況,那神氣模樣讓他很反感。
「願夏先生早日康復。」辦完手續,留下資料,律師跟菁木握手道別,感覺到她的手冰冷濕涼,微微顫抖。
「謝謝……」菁木淚盈于睫,情緒很激動。「沒想到……我沒想到他會……」
律師感慨道︰「夏先生要求變更資料時,他說他要結婚了,他的老婆要受到最好的照顧,就算哪天他有什麼病痛,也要確保心愛的女人衣食無虞。竇小姐,發生這麼不幸的事我們都很難過,夏先生是很好的客戶,這些年他長期助養世展會的兒童,他是好人,我相信上帝會眷顧他的,你一定要堅強。」
這話教菁木精神為之一振。「沒錯,你也這麼相信吧?他會醒的,我會讓他醒的!」
「加油。」律師拍拍她的肩膀。「我相信像夏先生這麼好的人,他一定會醒過來。」
第九章
陽光飽滿,烘暖寒冷的冬日。
這麼美麗的天氣……菁木想,這一定是好預兆。
玻璃窗,耀著金色日光,在那片耀黃的日光中,她看見醫院種的綠樹,在光中顫著,搖蕩著……醫生的聲音,低低的,溫柔的說著──
「剛來的時候,顱內大量出血,壓迫到神經才會陷入昏迷。手術很成功,但是後來肺部感染十分嚴重,不過在處理後都改善了。有時腦部遭到突然的重創,是有可能昏迷一陣子,但是血塊已經取出,腦水腫的情況也改善……」
所以會沒事的,會好起來的。菁木想著,勸自己不怕。
得到律師許可後,她有權接手關于夏澤野的一切,在最快時間收拾行李,趕到醫院,找主治醫生懇談,她要盡快熟悉夏澤野的病況。
「為他做過穴位脈沖電刺激,按摩刺激,神經促通刺激,以及各種輔助蘇醒藥物,神經營養藥物……很遺憾,夏先生始終沒有蘇醒的跡象。」醫生保守道︰「站在醫師立場,我們也不希望將他的情況判讀為植物人,畢竟他的身體狀況還相當良好,四肢也沒有萎縮的情況,腦部傷口也長得很好,但是如果繼續昏迷下去……」
「他不是植物人,他會醒。」
醫生面有難色。「剛開始我們也沒想到他會昏迷這麼久,可是再這樣下去,會越來越不樂觀,你最好有心理準備。」
「什麼意思?」
「竇小姐,外傷性腦部患者在不同時期意識恢復率不一樣,一到三個月意識恢復率為41%,三到十二個月是11%,一到兩年變成6%,兩年以上就是0。所以昏迷時間愈長,意識恢復率愈低,目前,他蘇醒的幾率有是11%……」
離開醫師辦公室,菁木拖著行李箱,搭電梯上樓,到護理站報到。出具證件填寫陪病資料,請護理長將劉小鷺聘雇的看護員辭掉。
「三班都要辭掉嗎?要不要保留夜間的看護?」胖胖的護理長好心勸道︰「照顧這類病人,家屬很累的,要抽痰清潔病患身體,你一個人負責會累垮……」
「我沒問題,麻煩你了。」她不要再讓那些陌生人踫夏澤野。
辦好手續,走過長長走廊,停在走道底特等病房外,她瞪著緊閉的門扉,听見自己的心跳,劇烈怦響著,感覺到皮膚的血脈都沸騰起來。
好想他……
這麼多日子,被剝奪看護他的權利,連好好踫面,看看他都不行。
現在可以了,可以了。
緩緩轉動門把,藥水味涌上來,先看見的,是窗外一大片白亮的天空。那里,病榻上,她看到深愛的男人,他貪睡著,賴著床不醒。
拖著行李,走向他。喀啦,喀啦,滾輪轉動,發出申吟,她听起來,那是愉悅的聲響。
菁木停在床邊,在見到夏澤野時,胸腔漲滿喜悅。她松開行李箱的拉桿,熱淚盈眶,凝視著那張消瘦的臉,他好蒼白,眼楮閉著,嚴肅的睡容,像在思考什麼大問題。
「我來了,是我……」菁木撲到他身上,哀哀痛哭,淚水泛濫,濡濕他胸前衣服。
菁木揪著他的衣服,哭得好響,將這段日子沒辦法向他說的話,滿月復委屈,藉這痛哭跟他說,在痛哭中,彷佛有雙無形的手,張開,將她抱滿懷,強壯手臂,厚實有力,將她抱得緊緊,就像過去那些美麗夜晚,她枕在他暖熱的胸懷,被攬抱著,安心地酣睡著……
美麗的錯覺,只是她的想象。
此刻,擁抱她的,是冰冷的空氣,空調單調的頻率,醫院消毒水味,以及這動也不動的身軀,但是,她能感覺到他胸膛的起伏,這個人是活著的。
貼在他的胸膛,菁木望著窗外,那片白茫茫天空,漸漸換成暗暗的黑,星子燦藍,一彎月雪亮亮。她枕著哭出來的一汪淚漬,手橫過澤野胸前,環著他。她微笑,低聲道︰「你醒不醒都沒有關系,活下來就好了,嗯?放心,我會把你弄醒,一定把你叫醒!」
菁木斗志盎然,反正最可怕的已經過去。在高雄時,剛得知夏澤野出事,回台北的飛機上,她怕得發抖,不斷懇求老天爺,讓夏澤野活下來,只要活下來就好,只要還有呼吸,她就不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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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斷斷續續的笑聲,響過醫院走廊,傳到護理站。值夜班的護士們,互相使眼色。
周護士說︰「你去說。」
張護士搖頭。「換你去,昨天我去說過她了欸。」
「你去啦,我上次也罵過她,我都不好意思了。」
張護士嘀咕道︰「唉,又要我去,壞人都讓我當。」
張護士走到病房外,敲敲門,推開,往里邊道︰「竇小姐?」
一個人影,咻地從病床翻下來。菁木面紅耳赤,急急道歉。「嘿,我知道我知道,不好意思,對不起……」
張護士本來板著面孔,看她慌慌張張地,忍不住笑出來。「你每次都說知道了,每次又都忘記,醫院晚上很安靜的,一點聲音都會听得很清楚。」
「唉,真對不起,我一時看到好笑的……就忘了。」
張護士走到電視櫃前,屏幕閃爍著,DVD電源燈亮著。「今天看哪一部?」
「安妮霍爾。我笑死了,男主角神經兮兮的,很滑稽欸!」
「這也是那一百部電影的其中一部?」
「嗯。」
「昨天那個『小鹿斑比』也是?」這個百大電影評分的標準還真詭異。
「是啊……」
「還差幾部就看完了?」
「剩十部。」
張護士點點頭,走近病床,看看病人狀況。很好,還是一樣表情,一樣閉著眼楮,看起來像睡著了。張護士一陣心酸,這男人,可知道他的女人有多痴心?自從竇小姐接手後,他胖了,面色也紅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