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條死亡之蟲。」她哈哈笑。
司徒劍滄先是怔住,旋即,嘴角上揚,微笑了。跟著,他眸色黯下,凝視這一頭亂發,眼色狂野的女孩。听著她亢奮激越的話語,還有那對夢想執著而明亮的臉龐,這些,讓司徒劍滄長久來沉寂的心海,起波瀾。
有人,為夢想,熱烈地活。他,卻為了宿命的安排,早遺忘掉這種熱情。
「這樁買賣,挺有意思。」像意外欣賞到美麗風景,她為他黑暗的心房開了一扇窗,迎進陽光。他從她身上,嗅到一股旺盛的生命力。是好奇?或為了有趣?還是某個說不清楚的曖昧理由?他听見自己的聲音,說
「我答應你。但是,不保證什麼,你要是惹我不高興,我隨時可能變卦。」
她開心地笑了。「我不會惹你生氣的,等事成之後,我抓十條死亡之蟲報答你。」
誰希罕啊!他問︰「你叫什麼名字?」
「阮罌。」
「你下來,先隨我回去,等天亮了,再回去。」再耗下去,她會冷死在洞里。
「好,抱我。」阮罌張開手。見他揚起一眉,她解釋︰「因為我的左腳扭到,很痛啊!你抱我下來好嗎?」
「你是怎麼上去的?」他不想抱髒鬼。
「爬上去的。」
「爬上去的時候腳不疼?」
「可以忍受的疼。」
「既然可以忍受,下來比爬上去容易,你自己下來吧。」
「你抱我下來不是比較快嗎?等我慢慢爬下去,不知道要多久。」
「不下來就算了。」懶得管她,他轉身就走。
她急嚷︰「下來了~~」
磅!
他怔住,回身,驚訝了。這幾年,能讓他驚訝無言的情況不多了,而她,也算一絕,直接用跳的。她不怕痛,大膽往下跳,這是她的密技嗎?這次她也結結實實地摔在地上,這次又很精彩表演墜地記。
司徒劍滄走過去,在她身旁蹲下來,研究著那呈大字形趴著的阮罌。「叫你下來,干麼用跳的?」
「這樣比較快!」她急了,怕被他撇下。其實被困在這黑墨墨的森林里,她很怕的,只是愛面子不肯承認。他要是走掉了,那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不痛?」
「不痛……就是頭暈。」她臉埋在泥里。
難得,有人可以讓麻木又冷血的司徒劍滄感動。他懷疑她的痛覺比常人遲鈍好幾倍。
「你別走喔!」阮罌掙扎著坐起,望著他。
他正看著她,看她臉上舊的血漬覆上新的。厲害,又流鼻血了。他側首,撫額,笑了。
「我的腳很痛。」
真的很遲鈍,現在才嚷痛。他沒同情心,他還在笑,好像她是個笑話,令他很開心。她可憐兮兮道︰「我鼻子也痛。」手模向鼻子,濕濕熱熱的,啊,鼻血正澎湃地流。好慘,但他側過臉去,仍笑著,她哀嘆︰「而且我的頭好暈哪,你家會不會很遠啊?」她腿軟,沒力氣走。
「不遠,走一個多時辰就到了。」
「什麼」阮罌駭嚷︰「我不能走了,真的,真的痛啊!」
「那這樣吧,你用爬的吧。」他揶揄道。
阮罌呆住,這個人,很無情喔,但他剛剛怎麼說的?有時候為了做一件喜歡的事,必須做好多件不喜歡的。好吧,她很受教的。
阮罌果真翻身,趴在地上。「爬就爬,你帶路,慢一點喔,我才跟得上。」
「等你爬到我家,天都亮了。」
然後,阮罌察覺到有兩只大掌,模住她腰的兩側,跟著,她整個人好輕易地被提起,落入個溫暖的懷抱里。她看見星般的眼眸,同一雙眼,這次,卻給她很溫暖的感覺。
司徒劍滄抱住她就走,想著回家要快洗手,是怕髒的,但第一次懷抱塞了軟熱的女孩,他身體也被烘熱了,抱住以後,才發現沒他想像中難受。空虛的心,仿佛也被什麼填滿了。
「謝謝你嘍。」有些稚氣地,更不明白原因的,阮罌竟臉紅了。
「那只巨梟有名字的。」
「哦?」
「它叫『蒼』,蒼天的蒼。」
「你怎麼知道?」
「我取的名字。」
「啊,原來是你養的啊?」阮罌朝它喊︰「蒼!」
蒼眨眨眼,叫一聲,振翅,撲向她。
阮罌嚇了一跳,往他懷里縮,惹他笑了。蒼撲進她懷里,看見利爪,阮罌閉上眼,感覺到翅膀拍動,震動發梢。瑟縮一下,再睜眼,她興奮了。巨梟,偎在懷里,乖巧溫馴哩。
走過巨樹林,來到布滿芒草的荒野。天空,群星閃動,像密密的藍眼楮,在注視著他們。風呼嘯,芒草低頭,隱約中,看見一棟茅草屋。
那就是司徒劍滄住的地方。
抱著阮罌,司徒劍滄走向草屋。
每一步,她的重量,就讓他腳下土地,一寸寸下陷……這是錯覺,也許陷塌的,是他的心牆。沒想到會答應她,興起助她去西域的念頭,明明最討厭麻煩,不想跟任何人有瓜葛的。
答應她,難道是因為他活得太無聊嗎?
第二章
司徒劍滄教阮罌短期內可學會的取巧功夫,不打根基,直接使劍舞刀擲匕首,反正她不是要去江湖爭什麼,而是學來保護自己。
陽光映黃了芒草,阮罌看著師父輪番示範刀、劍術,林間刀光劍影,穿刺藏閃,落葉片片,漫天飛舞,舞在司徒劍滄周身,看得她意亂心慌。
著白衫的司徒劍滄,一使劍,揚起了眩目的劍花。他示範,並解釋︰「劍法的協調性,要以身法為主。身法的動力操控於步法……」
阮罌看他步法敏捷,輕快飄灑,剛柔並濟。收劍放劍俐落流暢,優美矯健。她贊嘆,這美極的畫面,真像在夢境里。
「步法不穩,身法則亂,劍法則竄。」他低身,一回旋,劍氣到處,芒草低頭。「記住,要做到瞳催身,身催劍,劍隨身。」說完,收劍,交給阮罌。「你試試。」
阮罌握住劍,照著練一遍,才一出劍,就被制止。
「不對。」握住她的手,指導她出劍的勢子,他在她耳邊交代︰「記住,出劍是目的,收劍是手段。先收劍,別急著出劍,劍收的優劣,決定了出劍的好壞。必須做到收劍藏鋒,出劍漏鋒……」她趕緊收劍,他又說︰「錯了,收劍時要將劍鋒藏深,出劍才能出其不意,呼吸別亂。」
阮罌悟性高,只看一遍,便記住了大略的步法。司徒劍滄指導完,叫她自己練,他就坐在一旁,攤開書看。
阮罌練著練著,開始分心,三不五時,偷瞧他。
「呼吸亂了。」他頭也沒抬。「眼楮不要亂瞄。」
嘿,她笑。莫非師父頭上長眼楮?「師父,你在看什麼書?很好看嗎?這麼起勁?」
司徒劍滄冷冷回她︰「我最討厭笨蛋,只有笨蛋才會邊練劍邊問蠢問題。」
阮罌嚇得立刻收心,乖乖練劍。不敢惹他生氣,他說過喔,隨時會變卦不幫她的。
不久,她就練得汗如雨下了,專心到沒發現師父三不五時瞥來的目光。
他叫阮罌別分心,自己卻分了心。穿紫衫的阮罌,日光中使勁揮劍,長長黑發如絹飄散,紫色裙擺飛蕩,漫過了芒草。那畫面綺麗夢幻,害他心神不寧。不過,當阮罌面轉向他,他便低頭,裝看書。不讓她發現他的注目,心被這丫頭擾亂。
自從拜了司徒劍滄做師父,為了西域大計,阮曲百忍成剛,委屈求全。在娘親面前,努力裝乖,好取得信任,便宜行事。
但凡女子們從小都要學描花刺繡、紡紗織布、裁衣縫紉等活計。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不讀詩書沒什麼,不懂女紅卻不可饒恕,身為阮府的千金小姐,怎可以不會女紅?將來嫁去高家,丟臉哪!這女紅,每每就是阮夫人強逼女兒的功課。以前老是逃避學女紅,嘿,這兩年來,阮罌突飛猛進,就為著讓母親放心,不要再緊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