狀元拽到寶 第14頁

唉,眼看娘那麼激動,連自殺都講出來,阮罌還逃得下去?

照、逃、不、誤!

豈止照逃不誤,還比預定逃的時間提早兩個時辰。馬上逃,立刻逃,逃得遠遠,逃得義無反顧、理直氣壯!

阮罌策馬出城,狂風打痛臉龐,一雙黑色眼瞳,因為憤怒而更明亮。

阮罌恨恨地想——家里的下人們,全不懂她奇怪的夢想,但願意傾听,試著了解。他們不是她最親的人,卻願意讓出耳朵,讓她說真心話,在他們面前,她能自在地當個表里如一的阮罌。可最親密的娘親呢,一句都听不進去,也不肯稍稍了解。真諷刺,也真難受,偏偏娘口中講著的,都是為她好。

不管,她要去流浪,去看滿山遍野,傳奇中神秘的血色大蟲。要去讓老鷹在頂上嘶叫,讓駱駝的響鈐震得耳鳴,再去跟危險的響馬干架,見識異族人的模樣,是紅頭發還是藍眼楮?想像這些,令阮罌熱血沸騰,情緒激昂。

「你逃婚,我就自殺,跟高家謝罪。」

駕!她陡地勒住駿馬,心髒咚咚撞著胸坎,目眶發燙……

阮夫人的話如一條無形繩索,勒住阮罌的喉嚨。緊緊地,錮住她。她呆望前路,夜色蒼茫,荒野無上盡延伸。

阮罌雙目一凜,彷佛在那空虛荒野間,看見一雙寒星似的眼眸。那眼楮的主人,聰明睿智,是她明燈。

阮罌牙一咬。「駕!」她掉轉馬身,往回馳。

第四章

恨她!

於此同時,考場中,處在小小的號舍里,司徒劍滄,強烈地,憎恨阮罌!

他表情陰郁,盤坐在地。矮桌上,擺放試卷、文房四寶。這兩天,食宿在此,作文在此。沒頂棚,要落雨、落雪,都得忍耐。地上,大考籃,筆墨紙硯全在其中了。燭光,映在雪色紙上,裊裊地搖曳。

司徒劍滄盯著考卷,右手握著筆,左手按紙,雙目盯著試題,卻走神了。

苞昨日相同,窒礙難書,就好像在一天之間,老天收走他的才華與聰敏,他引以為傲的作文能力,憑空消失。

盯住雪色紙張,看著看著,字消失,塞外風光躍然紙上,有一佳人,縱馬馳騁,黑發如瀑,紫色錦袍飛揚,那雪色皮膚……

黑色眼楮黯下了,他心神不寧,沒辦法專心。

他想著,阮罌到哪了?一路平安嗎?今晚,入駐哪間飯館?繪制的地圖,上面的標示夠精準嗎?她會不會迷路?

眼角,瞅見擱在桌腳的幸運荷包,又瞥見地上,考籃里阮罌準備的糕點。司徒劍滄推開紙卷,取出紅豆糕,咀嚼,吞下。好餓,又拿出綠豆餅啃,吃得沈默專注,像是渴望嘗出這糕點隱藏的任何可能。

為什麼親手為他準備吃食?

難道真的只因為不想欠人情?

目光又回到褐色桌面,看著看著,褐色桌面變成黃褐色沙漠,咀嚼的動作慢下來,沙漠風沙滾滾,熱氣渺渺,那紫色身影,若隱若現……以後就看不到她了,以後再看不到她了,她去了很遠地方……

正是這念頭,打亂思緒,他沒辦法安心應試。

從昨日清晨,看見阮罌撤去他包袱中寒酸的吃食,為他備糕點。當他打開手心,看見她繡的幸運荷包……

是從那刻起,他生病了。他困這里,坐不住,該將試題寫好,也清楚該這麼做,卻無心下筆,然後一直想著兩個字——如果。他發瘋地想,不受控制地想,明知不該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想著如果。

如果跟阮罌去西域,如果撇下考取狀元的念頭,如果就拋下過去、拋下義務,拋下他的責任,就任性地隨她浪跡天涯,同阮罌朝夕相處,陪她冒險。這些如果,光想像著,就帶給他極大的幸福感。

他放縱思緒,想像這些如果,好像有一猛獸,內心暴動,弄擰理智。存心教他不安寧,想忽略,它卻執意撒野。這頭獸,主宰他的思路。它是阮罌,它是那雙雪亮眼楮,那眼楮曾經似有情若無情地瞅著他。它也是那會笑的粉紅小嘴,欲語還休,像講出什麼嚇他的話,又曖昧地抿住了。

作夢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自視甚高的他,會變成一個大傻瓜。竟荒唐地坐在考場,竟在最應該專注寫試題的時候,胡亂猜起某人的心。

猜她為他準備吃食,是不是代表了什麼?猜她親自繡荷包給他,是否又代表了什麼?猜到最後,想到最後,得出一個結果——

恨阮罌。

他拽起荷包,擲向牆壁。

懊死的你,我被你害了。

他懊惱撫額,緊握筆,他完了。

當初不該收她,得到很多快樂,卻平白生出了牽掛。

猶記那天,大樹下,她說︰「我愛你。」

玩笑的口氣、調皮的表情,似真似假,那時,就狡猾地,竊走他的心。

當她終於不再出現——

他忽然很在乎起來,忽然想跟她到天涯海角。

當她不再出現——

忽然萌生很多話,想對她說。

當她不再出現……

阮罌想事情時,愛偏著瞼。耍小聰明時,眼色雪亮。愛穿紫衣服,喜歡追究神秘的事物。她偏好黑夜更勝白晝,她好像說過,夜晚可以有很多怪想像,說夜晚讓她無聊的生活變得像夢。

她都說些什麼?她說的時候他明明沒仔細听,現在,怎麼都想起來了?

當她不再出現,她就巨大起來,法力無邊,圍困他。當兩人距離拉長,當緣分走盡,才知道最懷念的,是伊人的身影。而自己的事,都不重要了,自己的原則堅持,飛灰煙滅。

這是不是很蠢?

慌慌地坐在這,司徒劍滄為著這失控的、不能自主的情緒,恨起阮罌。恨她的同時又明白到,愛的偉大。

他以為自己很經歷過一些事,驕傲地自認為再沒有什麼能為難他、傷害他、慌亂他,直至與愛晤面了,才明白自己有多渺小。

阮罌,總是你問我怎麼辦,總是我教你該怎麼做。你可知道,有這一天,師父不知如何是好,你害師父失卻主張,心中沒了主意。假使你知道了,可會笑師父傻?

然後,換你對師父說一聲︰「蠢物。」

黑暗籠罩長安城,為會試搭起的圓弧考場周圍,朝廷士兵鎮守著,他們全副武裝,提槍帶刀,臉上表情,專注嚴肅。四周架著火把,遠遠望去,像暗里,盛開著一簇簇火焰撲化。

幽暗中,遠遠地,響起馬蹄聲,出現一名乘馬的紫衫女子。士兵警戒,阻擋來人。

「干什麼?退後!」他們厲聲驅趕。

阮罌勒住轡繩,停住了。她凝視偌大考場,想著師父在哪一間?

師父,我想見你。

在這麼六神無主時,她很想見他。

她該放棄嗎?

記得當初,師父說過︰「往往為了做一件喜歡的事,就要先做過幾十件不喜歡的。」

好累!她已做過很多不喜歡的,忍耐過很多不樂意的忍耐。就為這一天,要盡興跑得遠遠,做自己的主人。

偏讓娘的那句話,給嚇阻了。

阮罌好掙扎,偏偏這時候,師父不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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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天,會試結束。

考生陸續離開考場,考場外頭,這一群、那一群的親友團,殷殷等待著。

張三出來了,張三親友沖上去是幫他添衣,遞熱茶遞點心。

「乖兒子,考得怎麼樣?」張三的爹問。

「有沒有把握啊?」張三的娘問。

「……」張三雙目茫然,兩頰凹陷,耳朵幻听。

親友們團團圍住,心急如焚。「到底怎麼樣啊?你考第三次了啊!這次再不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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