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重,但願妳肩膀的傷,已經康復不痛了。
祖馴
信看完,美美雙手顫抖。
出門,走到隔壁,按門鈴,把信交給小君。
就這幾個步驟,他們能重修舊好,期待相聚,等候彼此。但是她不甘心,永遠幫著小君,對這朋友仁至義盡,但剛剛小君怎麼對她的?要絕交,她們已經絕交,那麼,有何義務幫她送信?
小君要是敏感些,要是夠關心她,應看得出她也喜歡黎祖馴,但小君只忙著追求自己的愛情,不把她這朋友放心上。
如果小君沒看到這封信,如果從此不再和祖馴聯系,這份愛應也煙消雲散。那麼……她可有機會出位?
美美想了兩秒,就揉掉信,扔進抽屜深處。心跳如鼓,血脈沸騰,她像著魔了,干壞事的同時,又感到一股痛快。
小君已得到太多太多,我比她更需要愛。
四年?黎祖馴要等小君四年。美美想著--我也可以,甘願等待黎祖馴四年以上。
四年會有多少變化很難說,假如她持續關懷黎祖馴,積極和他互動,也許……最後是她,取代小君,被珍惜著,留在2503房。
第四章
三個月後,江小君以「悲愴」這首高難度的曲子,考進德國慕尼黑音樂學院。
和擁擠的台北不同,這里什麼都顯得巨大空曠。
城市站滿大樹,隨便走幾步,就有大公園供市民游蕩散步。空氣清新,少有喧鬧的人車,城市大半時間安靜著,有時走完一條街,踫不到一個人。房子都很有特色,好美麗,像從遠古時就遺下的老建築,每一棟房,都像懷有重重心事。氣候干燥,藍天更藍雲更白樹更綠,置身空曠美麗的陌生地方,小君失戀的後遺癥,憂郁寂寞悲傷,沒消退,反而更尖銳地霸住心房,如影隨形,無力抵抗,只好更賣力在課業上。關于曾經迷失的那段歧路,她借著忙碌的課業希望快點淡忘。
江天雲安頓好女兒,就先回國了。一個月後,得知小君住處,父親抽空跑來探望,傍晚,父女倆在公園散步。
他問女兒︰「還習慣嗎?」
「嗯,很好。」
「還不是吃不慣這邊的伙食,瘦這麼多?」
「可是每天都吃很多……」小君笑問︰「誰告訴你我的地址啊?」
案親有點不好意思。「妳媽跟我說的,真奇怪,竟然還主動叫我有空就過來看妳,要不然打電話關心妳。」
「喔。」大概是她慘烈的失戀了,媽媽讓步,不阻擋他們聯系,主動請父親來關心。小君問他︰「爸,你愛過媽媽嗎?」
案親愣住,尷尬地笑了笑。「當然啊,不然怎麼會結婚?結婚的時候真的很愛。」
「後來為什麼不愛了?」
「唉,該怎麼說呢……」他苦笑。「這很難說清楚的,大家生活在一起以後,才知道有很多沖突,習慣啦個性啦,要是常常沒交集又不肯讓步,久而久之就會出現問題,妳媽媽比較要求完美,有時候我太懶散,現在想起來,我根本配不上她,常讓她失望。」
小君沈思了會,站住,問︰「爸,假如,假如有人給你很多錢,要你離開現在的老婆,你肯嗎?」
案親愣住,臉紅了。「那怎麼可能,爸要是那麼愛錢,當初就不會甘願放棄妳媽跟她在一起了……」察覺自己失言,怕小君難過,又急著更正︰「我意思是……我是說……唉,爸也覺得很對不起妳們,那時候真的被愛沖昏頭了,也很掙扎,可是真的沒辦法繼續跟妳媽相處。妳怎麼忽然問這種問題?」
「所以如果可以為了錢離開喜歡的人,應該就不是真的很愛她,對吧?
「那當然,很愛一個人的時候,怕她離開都來不及,怎麼還舍得去傷害她?」
「對啊,我也這麼想。」那她為什麼還惦記著那個人?小君重新邁步,向林子走去。
案親跟上前,打量著她的表情。「怎麼了?問這個?」
「沒有,我幫朋友問的。」
「妳朋友發生這種事嗎?那個人也太可惡了。」
「是啊。」該要死心了,不值得啊!
漸漸地,時間治療情傷。
小君過著平靜的求學生活,臉上的單純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抹淡淡的憂郁,東方女子,膚白若雪,五官秀麗,個頭嬌小,琴技驚人,再加上眉眼間那抹淡淡哀愁,很快地風靡校內男子,他們卯起來追求小君。
有的天天送花,有的天天為她買早餐,有的天天到住家外站崗,有的設法查出電話頻頻騷擾。
小君呢?她講一口流利德語,奉贈鐵板讓他們踢。
「不好意思,我討厭花。」送花的被小君奚落。
「不好意思,你帶的早餐我給狗吃了。」買餐的被小君奚落。
「不好意思,我已經向警察備案,請不要徘徊在我家外。」站崗的被小君奚落。
「不好意思,如果再打電話騷擾我,我會請校方處理。」打電話的被小君奚落。
艷陽天,謝絕訪客,要練琴。下雨天,不是留客天,一樣謝絕訪客,要練琴。春天不賞花,夏天不玩水,秋天不賞楓紅,冬天不過節。練琴,準備報告,準備考試。
江天雲偶爾會從台灣過來陪女兒住一陣。小君三餐吃飽飽,依然胖不了,作息很正常,課程上不完,日子平淡順利地度過。
轉眼過去兩年,小君逐漸遺忘感情的痛,偶爾午夜醒來會覺得寂寞。
每天中午,小君會買個簡單的三明治,到校園樹下木椅坐著吃,就這麼打發一餐。微涼的氣候,望著藍天白雲,望著一片蕭瑟林子,風吹來,調戲落在地上的枯葉,它滾個幾圈,翻飛遠去。這時,望著那些曾神氣團綠在枝頭,而今散落著枯在地上的殘葉,小君心頭便會一陣凋悵,被一種莫名的哀傷包圍,可是又說不出什麼特別難過的理由。
這天,教授請學生到家里吃飯,師母金發碧眼是個大美人。學生在客廳聊天,他們在廚房忙著烹飪晚餐,這對德籍夫妻沒煮大家期待中的德國豬腳,最後端出來的料理,教大家跌破眼鏡,是印度的咖哩飯。
師母好得意地捧出黃澄澄的醬料擱上桌,教授說這是跟印籍學生學的飯。
學生們鼓噪著,踴躍地爭相品嘗,小君悄悄離席,躲到廁所。
她洗把臉,瞪著鏡子,听大家在外面喧嘩,手上抹了很多香皂,可是剛剛咖哩的氣味,好像已鑽進心肺。
她下意識地逃避吃咖哩飯,躲在廁所十幾分,才提起精神,回客廳。
客教授正在介紹他的得意門生,以德語說著︰「他是你們的學弟,周德生。小君,他跟妳一樣從台灣來的。」
「你好。」小君禮貌的與他點點頭。
教授說︰「你們兩個演奏風格截然不同,也許可以組成雙鋼琴的伙伴……」
教授說了很多,小君恍惚地望著教授張合的嘴,每一句德語都懂,奇怪,卻組合不了他的意思。
周德生身材高瘦,長得白淨斯文。席間,一直找話題跟小君聊,小君意興闌珊地敷衍著。
為了不讓師母亂想,她勉強吃了半碗咖哩飯。咖哩的味道很濃,她嘗著,努力把注意力放在同學們的話題上,一邊又覺得某種濃烈的情緒在心里發酵,她很難受,想快點回家,有種討厭的情緒,一直將她往某個黑暗面拉。
同學跟教授開玩笑,要教授彈拿手的曲子,都喝了酒,每個人臉色紅紅的,喜洋洋的,笑著鬧著,鋼琴聲,嘩笑聲,怔望著這熱鬧的情景,小君覺得與他們格格不入,忽有一段旋律在心里響,在記憶深處吶喊,理智快關不住,于是臉上表情更淡漠,像與她無關,安靜著看大家笑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