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生站起來,沖回車內,踩下油門,加速往路口沖去。
「德生!」小君追去,那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
黎祖馴來不及阻止,就听見巨大的撞擊聲,看周德生的車沖出巷口,跟來車對撞,火光閃過他們的眼楮,小君軟坐在地上,摀住耳朵,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火光一瞬的時候,真希望時間暫停。
承受不起愛的傷害,但願時間停在和黎祖馴相遇的那刻,就停在怦然心動的那一瞬間就好。
小君記得那麼單純的心動的感覺,那時候,蟬聲激烈的夏季,她走出琴室,看見熱烈的金色陽光。那是他,就是金色的熱烈的光,將她曬傷,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有心的,但是將她曬傷,終于明白太熱愛,注定要受傷,簡直像被活生生褪去一層皮,莫怪人說多情不壽。
周德生躺在病床上,他也被愛情灼傷。
他昏迷了三天,動了兩次緊急手術,才將大腦的瘀血清除干淨。得知車禍的原因,小君被周家人唾棄,這三天她看盡他們的臉色,還牽累母親跟父親,他們都來幫她道歉。
周德生醒過來後,要求要見小君。
她來了,慚愧著,呆望著他,默默淌淚。
他頭上纏著繃帶,腳骨折,打上石膏。九死一生,但那望著她的眼楮炯炯有神,是因為巨大的恨。他請家人離開,單獨跟小君說話。
「我絕不會原諒妳。」
「我……我不值得你原諒……」小君筋疲力竭。「你先安心養病好嗎?拜托你……」
他嘲諷︰「哼,我沒死,多可惜啊……我死了,妳跟那個男人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對吧?」
小君由著他罵,她好累,她也快撐不住了。「如果……能補償你的傷害,要我死都行,但是拜托你別傷害自己,為了我不值得。」
「講得真好听,那妳怎麼不去死?」他指著窗戶。「從這里跳下去啊,如果沒死,我成全妳跟黎祖馴。」
這里是高級病房,十二樓。
小君走過去,打開窗,攀上窗沿。
「江小君!」他怒吼,瞪著她。「妳過來,妳給我過來。」
小君走過來,他伸手,模住她的臉。「我不要妳離開,」他黑眸起霧,很憔悴。望著她眼楮,她眼色空洞……
「好。」她答應,她怕了。
「我們要結婚。」
她沒哭,只是聲音干枯地說︰「好,我們結婚。」
「妳愛我嗎?」他哭了。
「我愛你。」她麻木著。
「真的?」
「真的。」什麼都依他,像個應聲蟲。
周德生張臂,將她緊摟在懷里,痛哭了,他哭得不能自己。他抱住江小君,卻永遠失去她的心,他很清楚。
「妳自由了……」他說,吻了吻她臉龐。「妳走,我只拜托妳一件事。」他放開小君,望著她,說︰「不要跟黎祖馴在一起。」他憎恨自己曾經是替身的感覺,他可以原諒深愛的女人,卻不想讓情敵好過。
小君本來很麻木,隨便他罵,可是听見這句,眼眶紅了。
「至少……至少在我忘記妳以前不要跟他在一起,好嗎?」這是他最後的要求。
她點頭。
從醫院離開,江天雲載女兒回家。她們這幾日都累垮了,身心備受煎熬。可是江天雲一句也沒苛責女兒,事實上她好心疼女兒,很怕小君會受不住這種煎熬,跑去尋死。
冬天的陽光,映著回家的路途。
小君把手伸出車窗,看著光影在手背上跑。
「他說了什麼?」
「要我不準跟黎祖馴在一起。」
江天雲嘆氣。
「媽,我想回慕尼黑工作。」
「好的,回去就幫妳辦手續。」
「媽,妳不要哭。」
江天雲在哭,心疼女兒受的苦。「媽不怪妳,妳也別怪自己,周德生會好起來的,是他自己傻……」
不,他不傻。小君不恨他,是愛情讓每個人變傻。
離開台灣的前一晚,黎祖馴來找小君,他們在大廈中庭的小花園,並肩坐在石階上,兩人肩靠肩,沐浴在月光下。有很久一段時間,他們部下說話。
小君搔抓腳踝。「有蚊子咬我……」
「在哪?」他打量她的腳踝。
小君看他從口袋拿出紫草膏,她笑了。「你還在用這個?」
「妳送我的那罐早就用完了。」他幫她搽藥。「這我自己買的。」
「我早就沒在用紫草膏了。」
「那這罐送妳。」
小君收下,凝視掌心里小小綠色藥罐。
「我沒辦法跟你在一起,我會回德國工作……」
「好的。」
「你如果遇到不錯的女孩,就去追,沒關系。」
「好,妳不用擔心。」他微笑。「妳也是,在德國遇上不錯的老外也可以考慮。」
他們相視而笑,能夠毫無所謂地說出這種話,是因為心里清楚對方其實走不開。
他們不約定再見面的時間,他們都沒叫對方等待,可是心里很清楚,這輩子不會再愛上誰,他們不能好好擁抱,硬被拆散,可是心相連著,天涯海角,沒有阻礙。
第十章
祖馴︰
捷克的克倫諾夫小鎮,座落在Vltava河畔,歷經5個世紀的和平演進,至今仍保存完整,是歐洲中古世紀城鎮形態的重要遺產。被評為世界遺產,受聯合國保護,這里的居民被要求不得擅自更動屋舍外觀,就算只是一棵毫不起眼的小樹,只要是長在克倫諾夫,就受到保護,得以向著最自然地方向盡情生長。
我羨慕這兒的小樹,在這偏僻小地方︰它們活得自由,熱情,無拘東。
此刻我坐在這亙古不變的小鎮咖啡館,寫信給你。
離上次最後一次見你,已經兩年,對你的感情,及我們之間的過往,都像克倫諾夫,永恆地存在我心深處。我依然牢記你的模樣,現在已經是晚上七點,這里天黑得很晚,從二樓的露台望出去,街道還亮著,剛剛才下過一場雨,遠處教堂響起鐘聲……
我附上照片給你,這天我在這古老的咖啡館,在這遙遠的寧靜的小鎮傍晚,我思念你。
江小君寫完信,走出咖啡館,拿出相機,拍照,收好相機,一個人往旅社的方向漫步去。來往的是雙雙對對的情侶,要不就是一整團的游客,她形單影只,卻面帶微笑。因為心中有人可以思念,這旅程並不孤單。
一個月後,遠在台灣的黎祖馴,回信給小君--
小君︰
照片收到,妳寄的莫札特巧克力也吃了。
我被工讀生張芳梅,就是上次信里跟妳提到的那個張芳梅,她每天都罵我小氣,不然就罵我機車。
因為前天吃莫札特巧克力,被她看見,她跟我要,我不給,所以現在我有個別號叫「機車老板小氣神仙」。
不要問我為何這別號這麼地瞎?我想這是她們七年級生的用語。
不管是被罵小氣鬼也好,罵機車也行,妳給我的巧克力,死也不給別人吃。
克倫諾夫永恆不變,這莫札特的口味也都沒變。
妳知道我現在最想跟妳做什麼嗎?
我想到那個饒河夜市的胡椒餅,我昨天特地跑去吃,我排隊排很久,一樣坐在廟前吃,我跟妳說,它的味道也沒變。
昨天張天寶帶楊美美來,我還是沒給楊美美好臉色,我很少氣一個人氣那麼久的,不過看在她現在跟天寶在一起的分上,我還不至于令她太難堪,只是心里還有氣。
因為妳離我那麼遠,除非妳永遠留在我身邊了,我對美美的錯誤才能釋懷。張天寶問我時,我也是這麼跟他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