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丈夫 第6頁

兩個大人手忙腳亂地輪流上來模她的額頭,問要不要喝水,要不要看電視,要不要聊天說話,就怕她什麼都不說。從來沒有照顧生病小孩的經驗,兩個大人比什麼都緊張。

皮琪拉雖然睡得渾渾噩噩,但是嘴角卻莫名地掛著笑。有家人的感覺真好……其實早在不知不覺的時候,他們就已經是一家人了。

他的房間靠著馬路,躺在床上迷糊地還能听到客人的喧鬧聲,車子的喇叭聲,外面好熱鬧啊!躺久了,忽然發現時間過得好慢,這時候同學們都在做什麼呢?有沒有人發現她不在?她就算不在,對這個世界也沒有影響吧?

「小琪,薩克來看你了。」是小嬸嬸的聲音,聲音從樓下傳上來,力道十足。她的話才說完,敲門聲響了。

「進來吧。」她的聲音像貓叫。

門本來就只是虛掩,他進來一看見皮琪拉那副慘樣,五官就皺了。一只手探了過來,毫不避諱地模她的額頭,模她的臉,「連自己都不會照顧,你是怎麼搞的?」

「喂,我病人耶,你要是專程來罵我的就不必了。」這麼大一尊杵在她眼前,想欺負她也不必趁現在。

她的母鴨嗓子真的難听,不過他的手始終沒有離開她的額頭。

「難得看你這麼乖,我今天給你當跑腿,有什麼事差遣我就是了。」

「你的手好重,咳……」

他不是很情願地縮回自己的手,也挪了挪雙腳。

「我一個人好無聊,咳……要不……你陪我聊聊天。」

「聒噪,眼楮紅得難看,嘴唇裂得跟旱田一樣,還要聊天。」

「不情願就算了!」

「啊喂,我有說不要嗎?」

「那邊有把椅子。」她偷偷地笑,沒讓他看見,

他看也不看隨手抓過來,長腿一跨,下巴頂著椅背,瀟灑的姿態有如行雲流水,叫皮琪拉看得眨眼都忘了。

薩克發現她的異樣,「你干嗎,把被子蓋到頭頂,腦子燒壞了喔?」

「哪有?」她很快拉下被子。

「對了,你要喝水嗎?人感冒體內的電解質不夠,要不我去買瓶電解水給你喝?」

「你不要麻煩了,你看桌子上那些都是我小叔叔跟嬸嬸拿上來的,我都喝不下了。對了,這時間你不是應該在學校嗎?」牆上的時鐘才十一點,開學典禮這麼快就結束了嗎?

「我逃課。」

她瞪他,「新學期耶。」

「都是你的錯,誰叫你沒去學校!」

她無言了。這樣也能賴。

「你就不怕未來三年都被班導盯上?」真是讓人擔心。

「那不重要,反正我的壞名聲早就響徹街頭巷尾,不差這一次。」他真是看得開。皮琪拉拿他沒轍,她閉上眼楮,不在這個問題上跟他糾纏。

「左邊那個抽屜你打開,我有東西要送你。」

「為什麼?」嘴巴雖然問著,還是打開她說的抽屜,拿出一個大紙袋。紙袋走粉紅夢幻風,上面系著深紫色的絲帶。

「生日快樂!」

「我生日?」他有點茫然。

「禮物我本來想說帶去學校給你的,沒想到我的身體鬧脾氣,還好,沒有超過晚上十二點都還是生日,祝你生日快樂,Happybirthday!」

「生日禮物?給我的?」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在他生日這天送他禮物,心里的暖意塞在胸口,鋪天蓋地的感動和酸楚說也說不出來。她的關懷總是讓他感覺到溫暖和真實,他也總是情不自禁地信賴著她。

「對啊,打開看看你喜不喜歡。」她的眼中有期盼。

他嘴唇微顫,很久才迸出話來,「謝謝」。

皮琪拉大驚失色,蠕動著身體要起床。

「你干嗎?」

「薩克跟我道謝耶,我要看看外面是不是下冰雹了。」

「神經!」

「那打開來看看喜不喜歡嘛!」

他撕開紙袋,里面是一件嶄新的T恤,很潮的那種,白底黑骷髏頭,一條鏈子系著兩個空空的眼眶,是時下男生都會喜歡的款式。

他把T恤在身上比來比去,還在下巴比了個「7」字。「帥吧?」

皮琪拉笑得差點嗆到。「你以後去當搞笑藝人好了。」其實,她本來還想幫他多買一件內褲的,他的舊內褲松緊帶都已經松垮垮的了,可是一到了百貨公司男裝部門,卻怎麼都買不下手,她要真的買了,不只臉不知道往哪擺,恐怕連薩克也會一心想死了吧。

「另外的生日大餐先欠著,等我元氣滿滿的時候再補給你。」

「不用了,我在你小叔叔家吃的還會少嗎?他從來沒收過錢,不用什麼生日大餐了。」

「一年就那麼一次生日,了不起下次等我生日,你也要請我吃大餐,這樣就扯平了。」

「總之,你打定主意要敲我竹杠就是了?」

她笑嘻嘻著承認。

「那就等明年。」

「OK啊,反正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那就這樣一言為定。」

「嗯。」她快樂地點頭。

兩人說說笑笑,奇怪的是皮琪拉本來痛得要死的小骯奇異地不痛了,笑話聊得太多,就連砂紙一樣的喉嚨也好了一半。笑著笑著,她居然慢慢地睡著了。

薩克看著她天真可愛的睡臉,眼楮忽然不能動了。皮琪拉,他生命里一個奇異的存在。這樣……?就叫做幸福吧?皮琪拉、皮琪拉、皮琪拉……他咀嚼這名字,從今以後,將永遠銘記。

斑一上學期平安順遂地過去了,薩克想,下學期、高二、高三,甚至大學他們都會這樣牽著手走下去。

但是,人生真的很多意外。大年二十七那天發生了一件事。這件事,改變了薩克和皮琪拉以後的命運,兩人的感情從此逆轉,許多年過去後,始終都偏離軌道,再也沒有交集過。

年底了,面店的生意不受影響。這些年人們圖的只是年假,至于過節,年味早就淡了許多。

雖然年味不再,不過應景的年貨零食不能不積攢點,所以菜市場和年貨大街還是擁了滿滿的婆婆媽媽人潮。大人們忙得風風火火,恨不得一天有四十八小時可用,放了寒假的皮琪拉卻覺得不過癮,年假很短,掐頭去尾,老實說就那麼二十幾天,能做的就是多賴床,把沒睡飽的覺想辦法補回來。

圍爐那天薩克會過來一起吃團圓飯,她早就準備好要意思意思地包個壓歲錢給他了。如果可以換他一張笑臉,也就夠了。

她把這小秘密藏得很緊,什麼人都沒說,只是有空就把放在抽屜的小紅包拿起來東瞧瞧西模模,讓別人以為她藏了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她迫切地巴望年三十那天趕快到來。

這晚薩克打電話來約她出去。

「很冷耶,有事電話說不行喔?」知道他是用外面的公用電話,看了眼窗戶外面冷颼颼的天氣。可是她怕冷耶,有什麼事不能明天說?他支吾著,堅持要見了面再說。她縮了體,還是硬著頭皮答應了,了不起多穿幾件衣服好了。

說好在社區的小鮑園見面,她知會了小叔叔一聲,圍起圍巾、手套,把自己包得像顆粽子出門去了。她有守時的好習慣一分不差地到了小鮑園。

薩克等坐在長椅上,臉色很黑,一整個的郁悶,寒流來襲的天氣他居然連一件外套也沒穿,身上還是她買的那件短T恤。這人對冷暖一點知覺都沒有嗎?

不過說實在的,人長得好看穿什麼都好看,人靠衣裝,但衣裝也是要看人的,平心而論,雖然只是一件幾百塊的T恤,在他身上就是有種與眾不同的雋朗氣質,而且啊,不管看多少次,百看不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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