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這樣,用這調調說話,像是天下沒大事,全是庸人自擾之。這麼雲淡風輕,言笑晏晏地。寶寶凝視他,月光下的譚夏樹,英俊清朗,賞心悅目。
就算他知道今晚的事,他也不會跟她生氣吧?畢竟他對她一向都是這麼溫和有耐性啊,應該不會因為這事就討厭她了吧?
糟糕,愛情果真會害人患得患失,她幾時這麼怕被討厭了?
「夏樹……」怎麼辦?被你家人討厭了。寶寶嘆息,垂著肩膀,猶豫著要如何說。
夏樹退後一步,打量她,將她從頭到腳看一遍,視線留在她紅腫破皮的腳趾頭上。「腳趾怎麼了?」
「穿高跟鞋磨破皮了。」
「所以今晚你難得的穿了洋裝,又破例穿高跟鞋?」他直視她,一邊扯下系在領口的藍色領帶。
他側首,笑望她,用一種懶洋洋的口氣說︰「寶寶啊,見我的家人,需要這麼慎重嗎?」
他知道?!寶寶倏地臉紅。
夏樹促狹道︰「原來……你這麼重視我的親人。」他一副很感動的樣子。
「你全知道了?」
「嗯。」
「我是說……嗯……你知道多少?」
「知道整個飯局經過,一直到我妹妹摘下假發。」他的語氣里含著笑意。
「那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他將領帶甩掛在右肩上,抬手看表。「你們約六點是吧……現在是十二點三十五分。」目光對上她的眼楮。「也就是說,已經過了六個多小時,你身上還穿著洋裝,可見是煩惱到連衣服都沒換,我百分之百肯定你晚上什麼都沒吃,百分之兩百肯定你沮喪得要命。」他笑笑地眨了眨眼。真不像平時那個身強體健,氣勢磅礡的熊寶寶啊。
「我對你妹妹說了很重的話。」寶寶氣虛。
夏樹走上前,扣住她的手腕,陡然將她橫抱起來。
「夏樹?」忽地失衡,她趕緊圈住他的頸項。
「現在我最擔心的是你可憐的肚子,你不餓啊?」他低望著她,嗓音是寵溺的。
「你放我下來,抱著干麼?」
夏樹親了親她的額頭。「我們去吃頓好的,把你喂得飽飽的。」
「可是——」
砰!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夏樹踢上鐵門。
「喂,我沒穿鞋!」
「放過那雙可憐的腳,我會抱著你。」抱著她大步走向車子。
「鑰匙、皮包……」統統沒帶啊!她掙扎著要下來。
「那都不是問題。」將她塞進車里。
「沒鑰匙我怎麼回家?我爸已經睡了……」她還在唆,車子已倒出停車格滑入夜里。
印度人開的小餐廳,藝文界夜貓族最愛的基地,藏匿在市區小巷里,沒招牌,水泥牆間,通往地下的樓梯鋪著金色地毯。
譚夏樹抱著熊寶寶往地下室走。
「喂,可以放我下來了,這樣太招搖了吧?」
「有什麼關系。」
「下面是餐廳?」
「印度餐廳。」
「你現在是打算用抱的把我抱進餐廳?!」她提高音量。
他呵呵笑。「也可以用扛的,但是你穿著裙子,怕你春光外泄……唔!」被寶寶踢了一腳。
譚夏樹堅持不放她下來,她熊寶寶一身武功,要擺月兌他的懷抱太容易了。但一想到,他是怕她腳痛才堅持抱著她,雖然尷尬,心里卻是甜滋滋的。嘴上不承認,心里卻為他的溫柔感動著。
往下的樓梯,灰色水泥牆上有著一盞一盞的燭台,燭台上的蠟燭燃燒著,光影交錯,他們像是要穿越奇詭的時空隧道。
隨著那一階一階往下的樓梯,偎在壯闊的男人胸懷里,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煙草味,感受高級襯衫光滑細膩的觸感摩挲過臉頰。寶寶愉悅起來,整晚緊繃著的心情也逐漸地放松下來。
他知道晚上發生的事,還是來找她了。他沒責備她半句,只是擔心著她還沒吃晚餐。他心疼她雙足的不適,一路將她抱過來……
寶寶將臉埋進那片胸膛,耳朵清晰地听見他的心跳。她怎能抵擋這樣溫柔的男人啊!
他們來到餐廳門口,她听見曼陀鈴優美的樂音,從他懷里回望,鼻間撲進咖哩氣味,眼前的景象宛如來到神秘國度。
誰能想到在深夜時刻的台北,在冷清了的街道下,會有著這麼一間印度餐廳?
「這間餐廳開到清晨。」夏樹介紹著。
兩名印度裝扮的女服務生過來招呼他們,帶他們入座。
夏樹不肯放她下來,堅持抱著她走向座位,要是在一般餐廳想必引起騷動,但在這里卻不會,大概是聚集的客群多是藝術工作者的緣故吧!
寶寶忙著打量餐廳里的裝潢。從天花板頂棚垂下來密密重重的流蘇,每串都是一句佛經經文。咖哩的香味中,彌漫著一股隨興浪蕩的頹廢氣氛。
寶寶瞧得目不轉晴。這里沒燈,屋頂懸吊著銅盤,盤里點著蠟燭,銅盤微微晃動,燭光在他們身邊一閃一閃。
這里沒椅子,矮矮的木頭桌放置在榻上。人們月兌掉鞋、扔掉外套,或坐或臥,交談著,有人甚至用手吃飯。
嘩!大開眼界。
來到座位,夏樹放寶寶下來,隔著矮桌面對面坐下。
服務生送來盛水的銅缽,兩條手巾擱在桌上。
「今晚我們體驗一下印度人的生活。」他拉起她的手放進銅缽,掬水幫她洗手。
「要用手吃飯嗎?」她問。
「在印度,尋常百姓常用手吃飯的。」他甩開手巾,裹住她的手,仔細擦干,動作好溫柔。
「他們不會燙傷手?」
夏樹笑著答︰「不會的。你也可以選擇用刀叉,不過我打算入境隨俗。」他洗了手,卷起衣袖,解開領口幾顆扣子。
看著他的動作,她感覺口干舌燥。他的喉結還有敞開的領口,引人遐想。寶寶趕緊移開視線,要命,她幾時變得這樣了?
服務生送來菜單,夏樹點了幾樣印度菜,還有酒。
菜色陸陸續續端上來,都是寶寶沒吃過的。
還沒動手,那些盛在銀器銅缽甚至是芭蕉葉里的食物,已經先教眼楮吃了一次饗宴。
寶寶這會兒真的饑腸轆轆了,她和夏樹赤手朝食物進攻,吃餅吃飯,燻醬喝酒。
印度的米細細長長,味道香濃,搭配咖哩濃醇的氣味,在齒頰間余留著久久不散。印度酒裝在金色尖嘴壺底,夏樹幫她倒酒,她捧著銅碗,看琥珀色酒液從細窄的尖口一路金線似地溜進碗里,心先醉了一半。
印度烤餅奇妙有趣,夏樹向寶寶示範吃法。他撕了一片烤餅,用餅去抓咖哩還有菜,跟著湊身送入她嘴里,拇指抹去她唇邊溢出的湯汁,這時她的心已經醉得七上八下了……
他們吃吃喝喝,偶爾交換眼神。
辣辣的雞肉咖哩令她臉色緋紅,甜甜的女乃油咖哩味令她陶醉。桌上盤子一碟碟空了,酒壺越來越輕盈,他眼里的情意好纏綿,她瞧著他的眼色意亂情迷。
到最後,品嘗過水果優格,嘗過芒果的氣味,終止于印度的香料茶。趁著香氣還在舌間纏綿,他忍不住以指勾住她的下巴,在她迷惘的眼色里,吻上紅唇,交換遠從印度飄洋過來的神秘香氛。
在饗宴過後,酒精催眠,還有他多情的眼,以及挑情的親吻後,熊寶寶整晚的擔心都化作了泡影。
嘻,白擔心一晚了,結果譚夏樹不以為意,沒有苛責她半句。
「夏樹,你妹妹……今晚我對她說了很過分的話……」她托著腮,凝視他。「我想你母親,還有你的妹妹……討厭我了吧?」
「你沒有錯。」她自責的眼神令他心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