幣月樓
一干文人爭先恐後,紛紛搶著對上的半闕詩。
「妙啊妙啊!」眾人不住稱贊宋清麗。「這銅池鯨舞起得真妙。」
「蘭成憔悴這句更絕。」
「我最愛銀海鳥飛這句,更襯出屠龍絕技的豪邁,嘖嘖嘖,清麗,你真把咱微生的詩對得妙極!」
眾人佩服得五體投地,白微生不語,只微笑望住宋清麗。主動幫她將酒杯斟滿,然後舉杯向她。「我敬你,大才女。我服你了。」
宋清麗先是听得一頭霧水,隨即發現微生誤會了,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當眾人一面倒地稱贊不絕,當微生雙眸發亮只看著她,她忽覺輕飄飄起來,禁不住微笑點頭。
「謬贊了,清麗怎受得起。」默認了。這剎宋清麗免感到有些恍惚,也許,也許那詩真出自她手,否則寫詩人怎會不見蹤影?她飲一口酒幻想著,或者是神仙看她可憐,幫她寫的。總之,這天,白微生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她。
微生高舉酒杯向她道︰「清麗,你這多才情,在掛月樓太糟蹋了。」
宋清麗渾身一震,紅了眼眶,抬起臉注視白微生。
微生也望住她潤著濕意的眼,忽然覺得這樣好的女孩淪落風塵太可憐,又想著若能日日對著這樣聰敏的姑娘吟詩作詞,該有多愜意。
眾友起哄。「微生怎地?你愛上宋姑娘啦?」
「哈哈哈……咱微生動心啦!」
宋清麗一臉期待,白微生拍桌,干了杯中酒。「好,今日就跟我爹娘商量。宋姑娘,你這等才情,不該在此煙花地終老,別人不娶,我娶。」
宋清麗怔住,不敢相信。「白公子……」話未說完,一滴淚就滾落下來。
稍後——
回程路上,微生揮扇,扇面是新提的詩,他和清麗共寫的。他吟著,一邊贊嘆,一邊還思索著該如何說服毋親接納宋清麗。街旁忽然傳來愛樂香那慣有的、懶綿綿的嗓音。
「這硯台缺一角,我昨兒個買回去才發現,勞煩你換一個。」
「不成不成——」老板捻須搖頭。「我看是你不小心敲破的。」
「這硯台我還沒用過呢!」
「全憑你一張嘴說,我吳老頭賣的硯台幾時有瑕疵,準是你自個兒的問題。」
「可是……」樂香為難地捧著硯台蹙著眉頭,斟酌著該如何說分明。忽然平空伸來一手搶走硯台,就重重砸往櫃台,「砰」的一聲,樂香嚇得跳起,抬首見來人爽朗的一把嗓音,朝她兜頭劈下。
「蠢、笨、呆、遜!」字字罵上愛樂香。樂香瞪大眼楮,望著凶神惡煞般的白微生。
他當街戳著樂香的額頭嚷嚷︰「哪個生意人會承認他的貨品有瑕疵?除非是有良心沒大腦的。」他瞪著樂香,一手指向老板。「你瞧這老板,長得尖頭銳面,一臉尖酸刻薄樣,他會那麼好換給你嗎?他會誠實向你承認他的硯台有瑕疵麼?他像是那麼老實的生意人麼?」指鹿為馬,指桑罵槐,句句敲進老板耳里。
老板見街坊全被白微生的叫嚷吸引過來,緊張得揮汗如雨,眾目睽睽下那張臭臉頓時笑容滿面,收回硯台,捧上嶄新的塞到愛樂香手里。
「誰不知道我吳老頭做生意是童叟無欺、誠心實意的。愛姑娘,銀貨兩訖,要別家才不給你換貨,可我是個老實人,我換,我換給你。」
樂香捧著那嶄新硯台,斜眼看了微生一眼,他昂著下巴,又開始驕傲得宛如孔雀開屏,笑揮著寶扇。
「嗯哼,原來是白某誤會了。這吳老頭可有良心的,肯換新的。」
吳老頭雖不甘心,但在眾街坊目光下,也只能點頭「嘿嘿」直笑。「沒什麼沒什麼,我做人一向就老實。」
微生拉了樂香轉身就走。
他昂首闊步,非常得意地教訓起愛樂香。「這種奸商就要這樣對付,你光杵在那兒解釋半天有啥用,你蠢不蠢啊?」
沒想到愛樂香捧著硯台倒嘆氣了,很懊惱似地。
「白公子,咱生意人以和為貴,你這樣給他難看,以後他家死人,斷不會給咱買棺材了。」
「嗟!」白微生頗不以為然。「你想得也太遠了吧?」
「做生意講得是細水長流,」她忽然停步,抓住微生袖子就往一旁小巷鑽。「走這邊。」
「為什麼?」白微生惱地直用扇子敲她的手。「放……放手……你放手!我干嘛跟你走,要走小巷你自個兒走!」拉拉扯扯像什麼樣?!
愛樂香揪緊他。「別走那兒,走這!」硬是拖住他。
白微生甩開她的手,咆哮道︰「你這女人又發什麼瘋——」忽然住口,瞪住對街。某宅正辦喪事,門口掛著挽聯,挽聯迎風飄動,熟悉斗大的字也隨之飛舞。
慘了,樂香蒙住臉,卻又忍不住失笑。怎會這麼巧?真給他撞著?!
白微生奔上前審視那幅挽聯,一群人擁上來圍住他好奇直問;「白公子跟秋姑娘什麼關系啊?」
「對呀,白公子竟願意給挽聯提字。」
「秋姑娘真榮幸啊,能得您如此厚愛,死也瞑目。」
「是啊是啊,這姑娘可迷死您啦!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啊,咱街坊怎都不知?」
微生瞪著那搖晃的挽聯,瞪著上頭斗大的字,前因後果立時明了,「轟」!一把火直燒上腦門。
萱帷月冷,魂飛仙鄉。白微生哀挽若寒。
哀挽若寒?!
白微生揪緊拳頭,轉頭咬牙,指著對面那蒙住臉的女人咆哮。
「愛樂香——」白微生抓狂地沖過去。
「唉呀!」樂香見他殺氣騰騰地沖來,不妙!保命要緊,扔了硯台,提起裙擺就溜。
「你別跑!」白微生不顧形象急起直追,一邊不忘破口大罵。「臭三八,你給我站住,站住!我非扭斷你脖子不可,站住!」
街坊們傻眼,但見好好一條街,忽地雞飛狗跳,罵聲隆隆。愛樂香敏捷地穿過一個個攤位,白微生追得情急,撞倒了好幾個攤子,混亂中只見微生直追著前頭那抹窈窕身影。
眾人莫名,竊竊私語。
「喲!頭一次見白大才子這麼生氣,他跑得可真快!」
「追誰啊?」
「一身白裳?」
「是棺材店的愛姑娘?!」
「是她!」眾人齊呼,大惑不解。
「他們怎啦?打起來了?」
卻說當愛樂香與白微生在街上追逐之際,兩位的母親正巧在白宅一里外的茶館前踫上了。
愛夫人遇著頭號敵人,本來忍不住想奚落幾句的,但見著那一臉憔悴,為著清水大師預言而消瘦不少的白夫人,滿月復刻薄話硬是說不出口,反而對白夫人微笑。
「白夫人啊,真巧,在這兒遇上。」
白夫人冷睇愛夫人,一貫的面目冰冷,表情不屑。
愛夫人倒是不計前嫌,為著那心頭薄弱的罪惡感,安慰起白夫人,她拍拍白夫人削瘦的肩膀,好心暗示道︰「我知道你忙著給白微生找媳婦,其實呢,相命師的話你也別認真,听過就算了,何苦把自己逼得這麼……」
「拿開你髒手!」白夫人遷怒,指著愛夫人臭罵。「咱微生遭難,敢請全是你這賣棺材帶衰的,天天靠著個棺材店能不倒霉嘛?我說你們行行好,不能滾到別的地方賣棺材嗎?」白夫人吊著尖下巴。「要沒銀子你大可開口,我給,只要你們‘永福’滾蛋,多少錢你開出來!」
愛夫人氣得渾身發抖,七竅生煙。「你、你、你這個尖酸刻薄的老巫婆,你快死,我免費送口棺材給你!」
白夫人听了大抽口氣,一邊丫鬟趕緊拍她的背順氣。「這這這是人說的話麼?能听麼?我們白家怎麼會和你這沒教養的比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