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隱之覺得好笑,走過去揉揉她的頭發,拎住她,兩人跌到床上。
「好香。」他說,聞到床單透出的淡淡香氣。
「白蘭洗衣粉啊……」她笑嘻嘻,爬到他身上。「這是我的床單,搬家後跟媽咪睡,就用不到了。」她提著他的鼻子說。「你晚晚聞著漂白水味,當然睡不好了,今天起,用自己的床單,不要用飯店的了,髒了我幫你洗。」
譚隱之扣住她的雙手,望著跨在身上的蘇曉蓉。他仰望長睫下,那星子般發亮的眼楮,他試著不為這丫頭動情,可是心震得厲害,談何容易啊……
※※※
炎夏過去,落葉翻飛,市立醫院特等病房里,病床躺著一位枯瘦蒼白的女人。她是譚隱之的母親,譚婉玉。每到月底,兒子會來探望她,那是她最開心的時候。
譚婉玉原本是個模特兒,年輕時不懂事,听信江震的花言巧語,跟大她十幾歲的江震交往,江震有了新歡後就拋棄她。當時她已懷孕,她不肯拿掉孩子,為此激怒江震,兩人斷絕來往。
當年譚婉玉認為憑自己能力,足以扶養兒子長大。沒想到她竟得了血癌,因為負擔不起龐大的醫藥費跟生活費,逼得她只好帶著兒子找上江震。之後的羞辱,令她和兒子受到很大傷害。
江震懷疑譚隱之不是他的親生骨肉,逼著譚隱之去驗DNA,十四歲的譚隱之去醫院驗血,結果證實確是江震的骨肉。江震派律師談條件,一個月只肯接濟兩萬元。想不到身價上億的男人,對他們母子竟是如此吝嗇!
譚隱之一直懷恨在心,所以一知道江家想進軍上海地產業,他即刻抓住機會爭取王剛勢力,為的就是爭口氣,讓江震後悔。
譚婉玉笑望兒子。「最近過得好嗎?」
「看護說你不按時吃藥。」譚隱之將母親露在被外的手擱回被里,那枯瘦的手臂輕得教他心驚。
「那些藥吃了也沒用。」譚婉玉看開了,她口氣輕松。「我的病好不了。」長期化療,頭發全掉光了,雙頰凹陷,只剩一雙空洞的眼楮。
譚隱之仍不放棄。「醫學會越來越進步,你要按時吃藥,我會找最好的醫師治好你。」
「隱之,你看起來氣色不錯,最近是不是有什麼好事啊?」譚婉玉轉移話題,不想討論她的病情。
「有。」一絲驕傲的表情閃入譚隱之眼中。「老家伙進軍上海,想跟地產大亨王剛合作,不過被我先一步搶到合約。等新聞發布消息,準氣死他。這次我布了局,籠絡當地高層人員……」譚隱之說得意氣風發,眉眼間竟是復仇的快感。
譚婉玉越听越寒心,這麼多年過去,兒子心中的仇恨始終沒能淡去。想起當年她拉著才十四歲的隱之,上醫院作親子鑒定,這事對他心靈造成很大的傷害吧?如今,他的事業干得有聲有色,可是……譚婉玉心疼愛子,她懷疑他根本沒有好好地享受過生命。
「隱之,你快樂嗎?」譚婉玉握住他的手,比起老頭的新聞,這才是她最關心的。
「當然。昨晚,老家伙三名股東撤資,跑來加入我的公司。」
譚婉玉更用力地握緊他的手。「不,除了公事,告訴我,你過得快樂嗎?兒子,你有好好生活嗎?」
譚隱之定定望了母親好一會兒,黑眸浮現笑意。「我最近很快樂。」
譚婉玉笑了,這才是她關心的。她合上眼楮柔聲道︰「說給媽听,有什麼快樂的事?」她躺回床鋪,譚隱之幫她調好枕頭。
「有個女孩,很有趣。」他聲音飽含笑意。
「哦?」譚婉玉牽了牽嘴角。「真希罕,頭一回听你提起女孩子,是不是喜歡人家?」
譚隱之沒有正面回答母親的話,他沈思一會兒,說︰「我只是……覺得她有趣。」
苞曉蓉交往好一陣子了,和她一起不用花腦筋,她是傻瓜,傻瓜老講傻話,他听了總覺得好笑。他工作忙,他們鮮少約會,可是只要她來,他們不是看電視,就是去公園散步,她帶他吃路邊攤,拉他去看午夜場電影。嗯,最妙的是,只要他失眠,他就打電話給她,她變成他專屬的0204,不同的是,傻瓜不會嗯嗯啊啊,只會講枕邊童話故事。
有了傻瓜陪伴,他很少失眠了,睡得很好。有傻瓜陪他吃飯,他飲食正常,精神好了,笑容也多了。現在跟母親說話,他又想起那個傻瓜了。傻瓜說今晚要找他,唉,他開始期待了。
「是什麼樣的女孩?」譚婉玉好奇,原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人能讓兒子心動。隱之早熟,為了不增加她的負擔,很早就學會隱藏自己的情緒。他越是表現堅強,她這個做母親就越心疼。
一想起蘇曉蓉,譚隱之不自覺地緩了臉色,目光溫柔。「傻呼呼的,一個笨家伙。」
「听你的口氣,像在說個心愛的寶貝。把笨家伙娶來當媳婦,你也該結婚了。」
「是,下個月結婚。」就快發布消息了。
「哦?」譚婉玉樂了。「快把她帶來給媽瞧瞧。」
「不是跟那個傻家伙結婚,王剛的女兒才是我要娶的人。她叫王素雲——」
「你說什麼?」譚婉玉猝然睜眼,瞪住兒子。
「我娶的是王剛的女兒。」譚隱之目光深沈,表情陰郁。「這是為了博取王剛的信任,我們要一起合組公司。」口氣冰冷,像在講一則事不關己的新聞。
譚婉玉驚愕,她定定望住兒子,霎時淚眼迷蒙。她清楚地看見他眉眼間,那股勢在必得的野心。他在想什麼,她這個做母親的還會不知道嗎?只要是對他的事業有幫助的,只要能打擊江震的,什麼他都願意犧牲、都可以出賣,包括自己的幸福。
譚婉玉心痛,眼色透著憐憫,聲音沙啞、哽咽地說︰「隱之,你才是傻瓜。你不要……不要學你爸。」兩行清淚溢出眼眶。
譚隱之抽了面紙,傾身幫母親拭淚。
「我沒學他,我只是要搶他的生意。媽……你不覺得很過癮嗎?」他口氣堅定,目光冰冷。
望著兒子陰沈的目光,譚婉玉直覺冷汗涔涔。「媽听得出來,你愛那個傻呼呼的女孩,你不可以娶王剛的女兒!」她試著扭轉他錯誤的價值觀。「隱之,你在想什麼?是因為要贏你爸嗎?你已經這麼成功了,還不夠嗎?你早已經贏了他,他是因為你才被逼著要去上海發展吧,這樣夠了——」
「不夠!」隱之凜容道。「娶了王剛的女兒,我在上海等於有了靠山,那老頭甭想在上海發展。」
「那麼,那個傻丫頭呢?媽看得出來你愛她……」
「愛?」譚隱之輕扯嘴角。「那傻瓜除了讓我開心,她什麼也沒有,娶她沒好處。當然,我會照顧她、對她好,就這樣,我不會娶她。我跟王素雲說好了,婚後各過各的,大家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我的生活不會受影響。」
「你跟那個女孩商量了嗎?她怎麼想?她可以認同你的做法嗎?」
「我不需要她認同,這是我的事,她沒權利干涉。」
譚婉玉听了心髒揪緊,雙手開始汗濕。這孩子的心病比她想得還嚴重,他怎麼變得這麼冷血、這麼勢利、這麼的寡情?!都是她害的,是她沒給他一個正常的成長環境;是她識人不清,讓他在憤世嫉俗的環境里長大。譚婉玉心痛,她有什麼資格教訓兒子?
「你回去吧,我累了。」譚婉玉撇過臉,背對他。
「媽。」
她心碎,顫聲道︰「我愛個冷血的家伙就夠了,我不要再看見另一個!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