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確定心里的揣測,退回座位,笑望她。「蘇小姐,這只手表配這種廉價的表帶可惜了。」
「這不是普通的手表嗎?」
柴仲森笑道︰「這是ROADSTER的精鋼腕表。我幫這款手表寫過廣告文案,它的特色在於自動上弦3110機芯,每小時振蕩28800次。」
「28800次?」曉蓉耳朵貼住表面。「不像啊……」听不出來。
「傻瓜。」柴仲森解釋。「震動太頻密,人耳就听不清楚了。」他指著她腕上手表。「這表很有趣,外觀看來莊重優雅,沒人知道它的芯竟然震得這麼厲害。」
曉蓉心悸,隱之說他愛她,分手後,他卻沒找過她。分手那夜,在他頑強的表象底下,他的心,可是震得厲害?他是嗎?會不會比她想的還要在乎?會不會他其實很痛苦?只是不肯泄漏脆弱的一面?這段時間,他過得好嗎?
離開柴仲森住處,曉蓉還不想回家。她在市區游蕩很久,直到店鋪打烊,紛擾的長街安靜了,她又來到他住的飯店外,她注意著飯店入口,看著玻璃門旋轉,她的心在掙扎——
好想見他、好想見他……
再進一步就等於背叛了自己,而退回沒有他的世界,她卻活得像行尸走肉,她該選擇理智地遺忘嗎?
曉蓉抬手,耳朵貼住表面,她听不出表芯每小時28800次的震動,就好像她感覺不出,隱藏在他那漠然的臉容底,他的心震過沒?再七天,他就要結婚,他的心是什麼感受?離開她後,他想過她嗎?
如果愛是不計較一切,是無盡的付出,不求回饋,那麼為了這個男人,她能讓步到什麼地步?因為這思念太痛苦了,離開他,死守住自己的原則,和選擇跟他在一起,她竟辨不出該堅持哪一個?
不,她其實知道,該堅持的是放棄譚隱之,可是她的腳,像有它自己的意識,它走進飯店,她的手也像有自己的意識,按下電梯十五樓。
是,她該放棄譚隱之,可是她的人已來到他住的套房門外,望著套房門牌,頭一回,她好氣自己,她蹲下來抱住自己嚎啕痛哭。
她知道正確方向,卻為愛迷了路……
※※※
譚隱之添購出國物品,將回飯店時,臨時起意,又去選禮物送給曉蓉,就當作臨別的贈禮,它必須是非常珍貴的禮物,譚隱之不希望曉蓉因為他委靡不振,他希望讓曉蓉明白,在他心中,她的地位是誰也不可取代的。
譚隱之慎選禮物,這禮物代表他的內疚和感激,感激她陪他一段,感謝她給他的快樂,他希望這禮物至少可以給曉蓉一點安慰,他不要她老惦著訣別時傷心的畫面,這禮物將是個句點,代表著他難以言語的歉意,也等於是告訴她,繼續她的人生,莫為他頹喪失志,他希望她快回復笑容。
選好禮物,回到飯店,跟櫃台辦理退房手續。他步過大廳,大廳牆壁上垂掛的水晶簾幕熨亮他憂郁的臉,然而盡避大廳吊燈再燦亮,卻也映不亮他的眼。他拎著公事包,搭電梯上樓,電梯門打開,他怔住——
在紅毯甬道的盡頭,蘇曉蓉守候著。她看見他,她微笑,笑得勉強。
他看見她眼眶里閃爍著淚光,他心跳狂烈,走向她。
她忐忑,目光迎著他,終於他停在她面前。
曉蓉苦笑。「我沒辦法……我好難過……我不想跟你分豐——」
譚隱之猛抱住她,緊得像要融入身體。原來真有這樣的傻瓜,真有不求回報不計得失的愛!
譚隱之感動,那鄙夷世間情愛的頑固心腸,在這傻女面前,融得一塌糊涂。那最後對她的一點抗拒,全數投降,他的頑強輸給她的無求,他的防堵輸給她的勇敢。他的猜疑、他的寡情,都輸給雙臂里這個單純憨厚的傻瓜。
蘇曉蓉無求的愛震撼譚隱之!一向自私自利,計較得失的他,終於領悟到,他不該害她,第一次他學會為他人著想,他思考著怎樣才算真正為她好?
他們徹夜長談,熱情相擁,仿佛是對往後的相處有了默契。她不提他的婚事,只是說不要分手。譚隱之心底清楚,她妥協了。她按他當初要的腳本走,她退了這一步,卻把譚隱之顛覆。
曉蓉蜷在沙發上,枕著他大腿酣睡。桌面筆記電腦閃爍,明日就要飛去上海,他急著收發郵件,處理幾宗買賣。他猜他們分手後,她定是夜夜失眠,她眼下憔悴的暗影,害他好心疼。
此刻,他听著她均勻的呼吸,他低垂眼眸,手指撫過她的眉與唇,這明媚小臉,他永生難忘。
譚隱之輕輕解下曉蓉左腕的手表,這表原是他的,卻錯置在不合適的縴縴小腕上,錯誤地縛住天真的傻瓜。他打開公事包,取出買好的禮物,打開絨盒,取出一只女表,系住她的手腕。
譚隱之模模她臉龐,笑望她無辜的睡容。他憶起那時曉蓉在他的車子里,像個小嬰兒睡得好沈……
當初,呵~~當初他正是被這副純真的睡臉給騙去了心。
譚隱之不時愛寵地拍撫她的背脊,親吻她的發梢。桌面攤著飯店信紙,他深情落字,字字揪心,滿溢著的是內疚跟自責。他從不覺得自己做錯,而現在他真心懺悔。
握著黑色鋼筆,筆鋒銳利,藍墨水在白紙上漾開,剛勁的筆畫刻出臨別話語——後來,它們的面目,都被曉蓉傷心的淚給模糊了……
※※※
日光透進房里,喚醒蘇曉蓉。她睜眼,套房空蕩蕩的,忽地怔住,身上蓋著的被滑落腰際。她搜尋譚隱之身影——
他不在?木制書桌上空無一物,沒有他的電腦,也沒擱著公事包。她一顆心直往下沈,寒意從背脊直往上竄。
他呢?
她大喊一聲︰「隱之!」
沒有回音。低頭瞥見左腕嶄新的女表,又瞧見遺留在沙發上的信——
曉蓉抓了看,霎時淚盈於睫。
曉蓉︰
1891年,美國發生一宗火車相撞意外。兩列不同方向的火車,因計錯時間相撞。當時WebbCBall擔任鐵路局首席檢察官,為了這宗意外,他致力研發抵御鐵路惡劣環境的手表,這就是Ball表的由來。
一般手表發光部分用「氚途掩膜」,但Ball卻瓖上一支支發光氣管,比傳統技術光亮100倍,這只表,在英國,有「MOONGLOW」之稱,名字起源於英國的月光列車。那是貴族專用車廂,人們可透過會發出夜光的觀景大窗,欣賞窗外變幻莫測的旅途風光。
一到夜晚,即使沒有外來光源或電池補充能量,腕表裝嵌的五十四支發光微型氣管仍能持續發光25牟。配有防磁軟鐵護套,分秒精準,可抵抗4,800a/m的磁場吧擾。
可知道為什麼贈你這只表?
我最親愛的小傻瓜,認識你啊,是我在生命中最美好的事,對我而言,你就是我的MOONGLOW。
已經太久,我麻木的搭乘這通往成功的列車,在爾虞我詐的黝暗隧道通行,為了達到目的,我變得鐵石心腸。滿以為自己真可以呼風喚雨,無所不能,竟不知漸漸變得面目可憎,冷血無情。
直至某夜,我看見月光,那是你,你好像月兒,溫柔地綻暖我心房,陪了我好幾個失眠的夜晚……
曉蓉,我們本就是兩列不同方向的列車,是命運錯數時間,我們在意外的時分相撞。
認識你,是我的福氣;認識我,卻是你的壞運。是我,讓你愛笑的臉,蒙上憂郁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