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子如遭電擊,他雙掌撫模下的胴體,陡然間僵硬如石,一動也不動。
江衡假意什麼也沒發現,繼續說︰「新設計的紡織機組必須借助日本人的技術,你陪我去,既可幫我翻譯又可暫時充當我的秘書。」
「去日本……什麼地方?」
「先去東京,如果時間允許,我可以帶你到東北的青森、岩手和秋田走走。」
秋田?!
巧子的心仿佛被人用千斤重錘狠狠擊中,但她只悶哼一聲,便口是心非的說︰「東北不好,這時節那地方一定還冷得很,我們不如往南走,听說京都的神社很美。」
江衡一直悄悄的觀察她臉上表情的變化,即使只是細微的轉瞬,也逃不過他的法眼。
「就依你吧,不過秋田還是要去,我有一個老朋友住那兒,不去探望一下不太禮貌。」扳過她的香腮,他饒富興味的盯著她美麗的水眸,「秋田是個很棒的地方,而且專門出產美女,去一趟你就會愛上它。」
「你那位老友是個女人?」帶她一起去找女人太過分了吧。
「沒錯。」他臉上泛起嘲弄的笑,很得意于自己設下的迷障,讓巧子無所適從。
「我不想見她。」倘使他不是別有目的,就是惡意捉弄,她不肯上他的當。
江衡抿嘴一笑,很淺很淺的,五指撥弄著她的長發,凝視她濃密睫毛下閃爍不定的眼神。
她小小的臉上不經意流露出各種神情,復雜得令他心驚。
***www.轉載制作***請支持***
前廊下的梧桐不知何時開始冒出新芽,鮮綠的葉子在冷風中搖擺不定,就像巧子此刻的心情。她這樣怔愣的站在窗口,望著庭院中那一片植了金露花的方寸之地已經快一個上午了。
里頭究竟埋了什麼?還在不在?江衡選這時候帶她回秋田,是何用意?
突然,門外響起削啄聲,「巧子,我干媽叫你下去。」朱天莉在外頭大吼著。
近來江華一直跟她保持安全的距離,誰也不去侵犯或干涉誰,像是彼此間已有默契,但她這會兒找她去,想做什麼呢?
巧子匆匆換上外衣,朱天莉又在門外急聲催促,活似天要塌下來了,她忙把房門打開。
「你才睡醒哦?」朱天莉大剌剌的上上下下打量她,她的發型、衣飾,甚至每一個動靜,都能引發她卑鄙的揣測。
巧子沒有回答她,領頭來到樓下起居室,江華一見到她,就怒氣沖天的和她四目相對。
完了,瞧這副陣仗,百分之百是尋釁來的,千慧呢?沒有她仗義執言、鼎力相助,光靠她自己孤軍奮斗,豈不是要被刮得尸骨無存。
「慢吞吞的做什麼?」江華咬牙切齒的說︰「一個妓女,在我們江家作威作福!我忍著你,你就順著竿子往上爬,越來越過分,越來越囂張。」
真是好心沒好報,她上回生病住院的保證金還是她幫忙繳的呢,巧子在心中感嘆,真是世風日下呵!
她把頭垂得很低,兩眼盯著自己的腳板,一聲不吭,由她發揮。這樣的場面她經歷多了,在天香樓時,阿喜官天天給她排頭吃,她早練出一身金剛不壞了。
「我們江家留不得你,你給我搬出去!」江華旨意才下達完畢,一名長工就提著她的行李,從二樓樓梯轉下來。
事出突然,巧子卻也不是太受驚嚇,習慣于風雨的人,是沒有權利慌亂的。
「請讓我跟千慧說句話。」至少她得讓江衡知道,這回出走可不是她自願的。
「不必,她和江衡到艋胛開會,入夜才會回來。」
原來如此。
江華重新把目光定在她臉上,一字一句口氣凝重的說︰「我是絕對不會允許我的兒子娶一個妓女回來當老婆,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從來沒想過要嫁給江先生。」這可是實話唷,愛戀是一回事,廝守終身又是一回事,她知道自己體內的仇恨因子,隨時隨地都在蠢蠢欲動。
「你的意思是我兒子自作多情?」江華的怒火排山倒海而來,卯足了勁的罵巧子,不給她任何解釋的機會,即厲聲搶白,「你是個什麼貨色,去照照鏡子,配得上當鏡園的女主人嗎?」
巧子的淚水涌了出來,完全無關乎委屈或羞辱之類的,實在是因嚴重睡眠不足,太陽穴劇烈疼痛。
伸手按揉兩鬢之際,她听到開門的聲音,緊接著是她的行李被丟棄在前廊外。
這是她第二次叫人給強迫掃地出門,攆她的人雖然不同,但手法倒十分雷同。
此處不留娘,自有留娘處;她不是沒骨氣,也絕非貪戀著江衡,而是,這里本來就是她的家,誰都沒有權利趕她走。
「出去!」江華背過身子,看也不看她。
巧子深吸一口氣,撿了一張舒適的沙發坐下,慢條斯理的說︰「我讓你發揮得也夠盡興的了,你這麼老,若責備你忘恩負義,又怕你承受不起,有失你尊貴的顏面,但俗話說得好,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先把我的一百五十塊還來。」
「說的什麼鬼話,我幾時欠你錢了?」
巧子見朱天莉低著頭,打算從簾子後溜走,忙叫住她,「那一百五十塊保證金,不會是讓你給獨吞了吧?」
「我哪有!」朱天莉臉紅脖子粗的嚷嚷,「我,我只是忘了告訴干媽而已。」
「忘了告訴我什麼?」
這對義母女的嗓門都很大,叫嚷起來,旁人完全沒有插嘴的余地。
巧子杵在那兒,靜靜觀察她倆實在像極了的舉動,暗暗為自己身陷其中叫苦不已。
「去拿我的皮夾出來。」弄清真相後,江華臉上的火焰威力依舊,拿到皮夾後,一百五十塊共七八張紙鈔,非常無辜的給撒了一地,「我幫你買了北上的火車票,你離開勤丘里以後,就不要再回來了。」
「謝謝你只是趕盡,還沒惡毒到要殺絕。」巧子無所謂的聳聳肩,「難怪江先生不肯承認你這個母親,這麼囂張蠻橫,至少得告訴我你憑的是什麼?我該受誘于你的錢財,還是該畏懼于你的權勢?」
「我是江衡的母親,就有足夠的權利決定你的去留。」看巧子如神像一樣端坐在那兒,顯然沒將她的話當一回事,江華更是怒火沖頂。
「如果我沒記錯,江先生似乎從沒喊過你一聲媽媽。」若不是她實在欺人太甚,她是絕對沒想到要這樣子傷她。
「你、你說什麼?」江華一副劍拔弩張的沖過去,抓住她的長發死命的拉扯,「天莉,過來,打死這賤蹄子。」
混亂中,誰也沒留意庭院里前後駛進來兩輛轎車。
「住手!」一個冷冷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江華和朱天莉倏地彈開兩尺,正要疾言厲色痛斥來者,定楮一看,竟是成軒棠。
「你這是干什麼?滾一邊去!」
成軒棠凜冽的雙瞳冷冷的掃過江華,停在朱天莉身上。
「看來這份合約是白簽了。」「刷!」的一聲,他把剛和盧劍揚簽好的合約撕成兩半,擲往朱天莉臉上,「從今天起,休想我再幫你任何忙。巧子,咱們走。」
一旋身,險些和甫進門的江衡撞個正著。
「怎麼回事?」眼尖的他,立刻注意到巧子的小手,正納在成軒棠的大掌里,見了他之後,才倉皇抽出。
「我——」成軒棠沒來得及把話說完,江華已經呼天搶地、痛哭流涕的指責巧子不守婦道,還聯合外人欺負她。
這一鬧,巧子和成軒棠兩人都呆掉了。這老女人真該去演歌仔戲,巧子心想,這等演技她是望塵莫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