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聳肩,在她面前,他裝不來平時與人應對的笑臉。
最真也最惡質的性情都讓她看過了,還有作假的必要嗎?
甚至,他打算從誠實面對她開始,慢慢的,重新學會誠實地面對其他人,不再隱藏自己。
突地,一只小手探上他的額頭,好一會兒才收回手。
「沒發燒啊。」巫筱曉歪著頭。那怎麼會胡言亂語?
「妳——」
這時,火車即將抵達的警示燈亮起。
緊接著,為了趕上這班列車,雜沓的腳步聲從月台樓梯傳來。
原本空曠的月台頓時變得人潮洶涌,你推我擠的,每個人都想找個最佳的位置,誰也不肯讓誰。
「啊——」
卞翔身後突然傳來一聲尖叫。
他警覺地轉身,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巫筱曉竟不見蹤跡。
正當他開口欲喊她的名字找人之際,月台上等車的人群中有個聲音大叫——
「有人從月台上掉下去了!」
就在這危急的一刻,火車到站的聲音似野獸般嘯吼而來。
「火車來了!」
嗶——嗶——月台上的值班人員急吹警笛,一時情急,壓根兒忘了該有的應變措施。
「筱曉!」逐漸逼近的火車像猛獸利爪,撕裂著卞翔的心。
「卞翔!」摔跌在鐵軌上的巫筱曉,眼神同樣驚恐。
幾乎是立刻,卞翔想也不想地便跳下月台。
隆隆隆……嘰——火車到站了。
「啊——」
第七章
「喝、喝杯、喝杯水。」
抖抖抖、抖抖抖……月台值班人員送水來的兩只手抖如風中柳,八分滿的水端到險險得救的兩人面前,已經剩不到一半。
「謝謝。」卞翔停住上藥的動作,接過兩杯水,先放下一杯,另一杯則交到眼前靜默不語的巫筱曉手上。
「來,拿著。」扳開她緊握的拳頭,將杯子強塞到她手上後,才繼續幫她擦傷的膝蓋上碘酒。
她表情僵硬,只有在碘酒接觸到傷口時,眉頭才稍微皺了一下,其余泰半的時間都處于驚魂未定的呆滯狀態。
上完藥,發現她還僵著,卞翔拍了拍她臉頰,像對待孩子似的誘哄︰「乖,听話,喝口水。」
「咕嚕……咳!咳咳咳……」她喝沒幾口就嗆到了。
「沒事吧?」
「我、我……」蒼白的秀顏不見血色,卻還努力扯出笑容。「沒、沒事。」
生死一線間的驚險經歷,讓她忘了兩人還在冷戰,任卞翔坐到她身邊,雙手環抱住她。
卞翔一手拍撫著她,一手將她摟貼向自己。「妳沒事,我卻有事。」
老天!他嚇壞了,如果他仍質疑自己對她究竟抱持著什麼樣的感情,經過這件事之後,也不再有所疑惑。
差點失去她的恐懼,讓他不假思索地跳下月台,這足以證明自己對她的感情。
在他懷中的巫筱曉拾起迷侗的臉。「卞翔?」
輕輕的啄吻順勢而下,落在她仰起的額角,這親密的舉動讓巫筱曉感覺自己被安撫的同時,卻也迷惑了。
卞翔這一吻,是成功軀走了她瀕臨死亡的恐懼沒錯,但也帶來更大的錯愕。
他為什麼吻她?這是吻嗎?只落在額角上的輕啄能算足吻嗎?
答案只有主動的男人自己知道,知道這一吻是為了安撫自己,而非安撫她。
「幸好妳沒事,幸好。」卞翔不自覺地喃喃自語,雙手愈收愈緊,下顎來回磨蹭懷中螓首。他必須感受她在自己懷中真實的存在,才能忘記十分鐘前差點失去她的驚懼。
「你、你們沒、沒事、吧?」雖然值班人員只是個目擊者,可緊張害怕的程度不亞于兩個當事人,聲音仍在發抖。
卞翔秀出自己的警察證件。
「原來是警察啊!」值班人員松了一口氣。「太好了!謝謝你,呃,卞警官,謝謝你救了這位小姐,真不愧是受過訓練的警察,急中生智,抱著這位小姐滾到另一條軌道,躲開正要進站的火車。如果沒有你,後果真難以想象。」想到被火車輾過可能會有的慘狀,值班人員不禁抖得更厲害了。
「沒什麼。」卞翔說得雲淡風輕,其實心里波濤洶涌,那驚險的景象不需要別人提醒,讓他再次經歷方才的恐懼。
「是啊是啊,不過真奇怪啊。」知道有警察在,鎮定許多的值班人員開始回想方才意外發生的經過。
「奇怪什麼?」
「小姐怎麼會突然摔到鐵軌上呢?我記得這位小姐明明就站得很里面,離月台有一段距離,嗯,真奇怪。」
他的質疑提點了卞翔,剛要開口,卻被巫筱曉出聲打斷——
「大概是剛才人大多,我不小心被撞出去,就掉到月台下……」
「這種事很少發生。」站務人員說得理直氣壯。「至少,在本車站從來沒有發生過。」
巫筱曉輕輕嘆氣,「從來沒發生過的事都發生了,看來我得考慮美眉的建議,去廟里拜拜,順便找個大師幫我改改運,最近實在倒霉透頂。」回復些許精神的她,勉強露出一絲苦笑。
卞翔忘情地拍了拍她蒼白冰涼的臉頰,愛憐地摟抱懷中人,他看得出她的自我解嘲是為了掩飾害怕。
「別逞強,有我在。」真是的,他又不會笑她,逞什麼強。
「我知道,我知道。」小臉埋進他衣領,縴背隱隱發顫。
濕意透過襯衫,滲進卞翔鎖骨處的皮膚。
「沒事了、沒事了。」他摟抱的力道加重,為的是確認她的存在。
想到她差點在他面前……該死!他連想都不敢想!
「嗯,我知道,我知道……」她只能不斷重復這句話。
「乖、乖。」又摟又拍又哄,卞翔像對待孩子似的呵護著掉淚的佳人。「沒事了,不哭呵。」
篤實的胸膛,真實的體溫,穩定的心跳,強而有力的懷抱,成功地安撫了巫筱曉,可他哄騙小孩子的話則逗得她想笑。
除了哥哥,卞翔是第一個與自己那麼親近的男人。
想到這點,埋在他肩窩的小臉不禁熱起來。
「卞翔……」她輕喚的聲音略帶羞怯。
「嗯?」正在思考事情的卞翔直覺地應了聲,等待下文。
「我不跟你冷戰了。」她說。
都什麼時候了還想這些?卞翔不禁失笑。
低暖的笑聲透過胸牆蕩進巫筱曉耳膜,隆隆隆地沉沉回蕩,那是幸福的聲音。
、
雖然發生了意外,巫筱曉依然執意搭乘南下列車。
在火車經過竹南之後,卞翔終于知道她究竟要到哪兒去。
沙鹿,正是她的目的地。
沙鹿,也是千柔的故鄉及長眠之地。
難怪火車一開,她臉上的表情復雜難辨,一開始以為她對上車前發生的意外余悸猶存,神情才這麼古怪。事實證明,她巫大小姐分明是作賊心虛。
「……你生氣了?」
「沒有。」
約莫一個小時前,兩人的交談終止于這段無意義的對話。
而現在,他們倆並肩站在沙鹿車站外,等待早已和巫筱曉約定好時間要開車來接人的何森東。
「你還在生氣嗎?」對于這個設計他南下的計畫,巫筱曉開始有點後悔。
安靜了一會兒,她才听見卞翔的聲音——
「沒有。」
「明明就有,不然你的臉不會那麼臭。」
「我臭著臉是因為不想對妳裝笑臉。」在她面前,他變得格外老實,就不知她巫大師有沒有慧根發現這句話的深意。
但,顯然沒有。
「哼,對別人就笑得出來,對我就一臉屎臭,你就這麼討厭我?」
「有時我真的會被妳的遲鈍打敗,偏偏妳偶爾又敏銳得嚇人,妳到底是什麼樣的女人?」真是敗給她了。
「我就是這樣的女人。」她挺起胸脯。「怎樣,你咬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