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搖頭,單純的小腦袋陷入天人交戰。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跟黎分開。「我以為、我以為大家會永遠在一起,我從來沒有想過……」
「在你心中,我跟黎誰對你最重要?」
「我、我不知道……」這問題她也沒想過。「黎是黎,你是你,我分不出來。」
他換個問法︰「你想跟誰在一起?」
「都想。」她委屈地絞著小手。「不行嗎?」
雖不忍心打破她美好的想法,卻不得不這麼做,畢竟聚與散是人生常有的事。「天下無不散的宴席,這句話不是你們常說的嗎?」
細眉惱鎖。「我才沒說過這種話。」
「雨朵啊,」村上隆史險些失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指的是人跟人之間有相聚也有別離,你必須學會獨立,黎不能照顧你一輩子啊。」
「是我照顧黎。」她堅持。
村上隆史決定不在這件事上與她爭執。「憐一會照顧黎的,你不用擔心。」
「可是我……」猶豫的表情像極了舍不得孩子離去的母親。
「你忘了嗎?」他抱著她輕哄︰「你已經答應嫁給我、要跟我過一輩子的不是嗎?」
「那黎……」她還是放心不下。
「她也要嫁給恰一,照顧她將成為憐一的責任。」
「可是……」
「還有可是?」
「我答應黎了。」隱約接受即將分離的事實,但她知道自己一定會好想好想念這里,也會好想念黎和其他人的。
村上隆史猛翻白眼。她怎麼誰的要求都能輕易答應,唯獨他的求婚例外?
無論他怎麼威脅利誘,她就是能用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臉說不。
「你又、又答應她什麼?」
「我答應她……」俏臉緋紅,盡展小女兒嬌態,囁嚅道︰「等她一起走進禮堂,跟她一起結婚。」
「什麼……」不會吧!「雨朵,你要嫁的人是我不是她。」兩個女人結婚?
他好奇怪,她當然知道自己要嫁給他啊。「我當然要嫁給你,可是我要跟黎一起走進禮堂。」
「你要嫁給我,當然是跟我步上紅毯,干她什麼事?你不能嫁給女人。」
「你是女人嗎?」她一副好驚訝的樣子。
「我當然不是!」理智瀕臨崩潰,他快被逼瘋了!「等等,讓我把事情搞清楚。你確定要嫁的人是我?」
「嗯。」她重重點頭。「我要嫁給你。」
「但是你要黎跟你一起進禮堂?」
「對,我們約好了。」
他再進一步問︰「黎要嫁給憐一沒錯吧?」
「對,她跟我說過。」她一臉奇怪。「你不是已經知道了嗎?」
「先別管這個,所以你的結論是——」
「我們約好同一天結婚。」有問題嗎?「我—開始就這麼說了。」不滿的表情微微透露出「你好笨,怎麼都听不懂」的譴責。
他好冤哪。「你一開始不是這麼說的……」
日本‧京都
「……整個事情經過就是這樣。」村上隆史喝口玉露潤潤喉,盡量簡明扼要地說完,卻也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
比口也跟著喝了口茶。
一趟台灣之行交代下來,說的人累,听的人也不輕松,尤其村上隆史所說的有很多是不能用常理解釋的事。
「所以那副棺材……」他仍念念不忘今早搬運工人送進來的黑色六邊形西式棺材。
「不不,那不是棺材,是『有蓋子的床』。」村上隆史鎮定地解釋。
比口張大嘴。小少爺雖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他老人家怎麼看,那都是一副可以塞進兩個人的大棺材。
「雨朵習慣睡在那兒。」村上隆史說明,「為了能躺得更舒適,在帶回日本前,聶幫我做了一點修改,加長加寬還換了床墊,躺起來非常舒服……」
「就算如此,小少爺,它還是一副躺起來舒服的大型棺材。」
「不不,」村上隆史搖搖手指,笑容依然俊朗。「那是床。」
天,小少爺在台灣都遇到些什麼人?
比口的視線不由得掃向偏廳里的第三人。
初到陌生環境的雨朵,此時已疲累地窩在他懷里熟睡,渾然不知自己是兩個男人話題中的最佳女主角。
「您不是因為不欣賞國內以夫為天、過於溫順的女性,才跟著憐一少爺到台灣嗎?」谷口有些胡涂了。
「是啊。」
「恕我失禮,這位小姐看起來並不像獨立自主的新時代女性。」谷口強調地說。
「不,她當然不是。」這輩子恐怕都不會是。
「夫人希望由您未來的妻子接管村上分家。」
「顯然雨朵並不適合。」說到這個,村上隆史笑出聲,「真好不是?」他本來就不打算迎合母親的心意,繼任分家的頭頭,讓自己的妻子無辜地扛下持家的沉重擔子,這種燙手山芋還是丟給別人好。
「夫人會生氣的。」在村上家服務這麼久,他已能料見性情剛烈的夫人會怎生地暴跳如雷。「非常生氣。」
「這時候就需要谷口叔叔了。」小心翼翼地移動雨朵,讓她安躺在沙發上休息,村上隆史移坐到管家身邊。
「我?」中年管家仍無法意會過來。
「你最疼我,一定會幫我度過媽媽那道難關是不?」
「這個……」谷口的臉色轉白。「這事關重大,恐怕我無能為力。」
「不不不,你絕對有這個能力。」村上隆史殘忍地打斷老人家「逃生」的後路。「何況在這個家里面,你是媽媽唯一無法發脾氣的人,所以我相信由你轉告這件事,她一定會心平氣和地接受。」
「我不這麼認為。」跟在夫人身邊數十年,他很了解她的脾性。
「那我只好帶著雨朵離開這個家了。」說話的同時,村上隆史已收起平日的嬉皮笑臉,神色端肅。
「您……」谷口慘白的臉色轉為青綠,直逼向紫色。
「我是認真的。如果沒有遇見雨朵,我想自己或許終有一天會娶一個獨立能干的女人,也不在意讓她接下媽媽的擔子,但是老天讓我遇見她……」
不知道他們生下的孩子會是什麼模樣?光是想像,就讓明年三月即將成為準爸爸的村上隆史笑得像個傻子。
「小少爺——」
「谷口叔叔,被人全心信任且倚賴的感覺真的不錯。雖然雨朵需要人照顧的地方很多,或許是偏愛,也可能是習慣,我甘之如飴。」
比口不再說話,靜靜地听著。
「再說,她也有我所不及的一面。」
這就令人驚訝了。「比方說?」
「健忘。」
這也能算是優點?恕他這個高齡五十一歲的老人家無法理解。
「不記恨、不記仇,她的想法很單純也很可愛,更重要的是,我愛她。」他說得真誠。
這三個字成功堵住比口的嘴,打消他想力勸村上隆史的念頭。
看護小少爺近三十年,他頭一次從小少爺口中听見這三個字,還能不明白嗎?
「你會幫我的吧?」和他那聰明機敏的母親對峙,需要強大的後備軍援,而母親向來倚重的管家將是他的得力幫手。
「……是的。」答應的背後,暗藏管家不為人知的心酸。
可以想見,有一場風暴即將席卷他守護多年的村上分家。
而台風眼,正是熟睡得仿佛天下太平的雨朵。
謗據氣象學,台風眼是最平靜的地方。谷口看看她無辜的睡顏,認為這理論再正確不過。
唉,果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不祥的預感陣陣拂過心頭……
第九章
如果說雨朵是溫暖的西南季風,那麼村上分家的當家主母——村上美奈子,就是東北信風,冷冽寒厲。
而此刻籠罩在村上分家的低氣壓則是不折不扣的台風,村上大宅恰巧是一級災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