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彤楓的面攤在西市靠城門不遠的一棵大樹下,這里除了地點偏了點不好外,其他的倒還算不錯,夏天的時候涼爽,冬天的時候大大的樹干也能遮些風,收攤時將東西往樹後放,用塊布蓋著就成,省了不少事。
正值盛暑,清晨的天氣有陣陣微風吹撫,消了些暑氣,夏彤楓笑眯著眼,一邊跟鄰人打著招呼,一邊腳步輕快的把擺放著小爐灶的推車推出來。
景城產馬,更有為數不少的牛、羊等牲口,石頭三天兩頭叨念著要養匹黑色的馬,她也曾經動過念頭想買些牲畜來馱物。
可住的胡同窄小,屋子也不大,就算有銀子買牲口,也沒有地方可以養,所以這個念頭只好作罷,石頭再怎麼吵鬧,她也只是安撫便過。
推著板車往返住的胡同與西市間,以前這工作還有何氏與石頭幫忙,如今何氏重病,她將石頭留在家中看顧,所以這活兒全都得靠她一個人。
心中盤算著是否該再請個人幫忙,想著隔壁林家有個小泵娘,做事挺機靈的,只是雖說住在她那條胡同里的人經濟都不算寬裕,但觀念仍守舊,舍不得讓閨女出門拋頭露面的干活兒,所以想讓人家小泵娘幫忙,看來也是難。
她搖搖頭,不再多想,反正現在一個人只是忙一點,也還過得去。
她的面攤賣的就是干拌面和雞湯面,面條是自己手作,簡單卻不失美味,更吸引人的是大大一碗,不管干的或湯的都只要五個銅錢,要加羊肉,就再加五個銅錢,吃上一碗,肯定管飽。
夏彤楓熟練的將熬了一天的雞湯放在爐上,生上火,準備等會兒去樹後搬出桌椅和放在木箱子里的碗筷。
火星越燒越旺,但她的鼻間除了爐火和熱湯的味兒外,隱約還聞到了股酒味……
她心一驚,立刻起身走向樹後,果然看到支酒瓶倒在地上,她彎腰將酒瓶撿起,晃了晃,里頭一滴不剩。
這瓶酒是隔壁賣豆腐腦的老爹要的,昨天老爹沒來開攤,所以她就先將酒放在擺放碗筷的竹箱子里,怎麼現在卻出現在這里?
她目光看向擺放木箱的位置,突地見到木箱一旁有人,不由嚇得退了一大步。
雖只是一眼,但她也瞬間認出來人,這個男人是幾日前才到這條街上的乞丐。
西市向來龍蛇雜處,來往的旅人、劍士不少,地痞流氓也不少,乞兒穿梭流連,這西市就是一個字——亂。不過說亂,偏又亂中有序,因為一手掌握西市的地頭蛇是個叫石慶的七尺壯漢,拳腳功夫了得,景城中最有權勢的南宮家對西市根本不掛心,所以這里的大小事只要不與南宮家有所抵觸,基本上都是石慶說了算。
就因為西市向來復雜,多張生面孔都不會令人多側目,偏偏這個人一身狼狽,卻生得一雙黑白分明的銳利晶亮雙眸,不經意四目相接的瞬間,她的心跳莫名加速,一顆心彷佛要跳了出來,差點忘了呼吸。
她不知為何覺得自己好像見過他,但怎麼也想不起來什麼時候見過,或許是在她失憶之前?但他與她對上了眼後,又冷漠的移開目光,他的冷淡令她的心情空空落落,失望之余也明白了,兩人肯定不相識,是自己多想了。
縱使如此,她還是忍不住的偷看著他,他一直坐在她攤子不遠處的陰暗巷子里,他大半天沒吃東西,有人看他可憐,丟了銅錢在他面前,他竟然動也不動一下,最後都讓附近的其他乞兒搶走,她都能听到搶了他錢的乞兒笑他是個傻子……
夏彤楓知道這人不傻,有這麼一雙明亮有神眼眸的人,不會是傻的,只是她也不能解釋為什麼他不將旁人施舍的銅錢給撿起,他是個乞丐,以乞討為生,不是嗎?
到了要收攤時,她于心不忍的動手煮了碗面給他,只是沒想到當她好心的將面端給他,他卻防備的瞪著她。
他的眼神令她沒來由的心驚,但還是堅持要將面給他,他的反應竟是伸手一撥。
她一時手沒拿穩,面灑了一地,夏彤楓的脾氣是西市里出了名的好,然而他的舉動卻令她感到氣惱——都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難不成他存心想餓死自己?!
也不知道她是氣他的不知好歹,還是氣他不愛惜自己?反正她氣沖沖的收攤回去,誰知一個陌生人,卻令她一個晚上輾轉難眠,隔天一大早就急著去看他的情況。
他已經不在原本的位置上,她到現在還記得自己當時的失落。只不過到了中午,他又出現了,就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她的心情又是一股莫名其妙的愉快。
只要能看到他人她就開心了,她決定晚一些還是煮碗面給他,不管如何就是不能讓他餓肚子。
不過她還在盤算時,就見幾個乞丐走向他。在西市,除了橫行霸道的地痞沒人敢得罪,再來就是成群結隊的乞兒也沒人想招惹,西市的店家、小攤為了生意好不被客人嫌棄,對這些乞兒都是敬鬼神而遠之。這麼些年來,夏彤楓向來和善,日子過得平順,今天看這群乞丐的樣子,應該是要給新面孔一個下馬威。
看著他被帶進了巷子里,她的心沒來由的一緊,她想去勸解幾句,但又想起自己的攤子,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何氏的病要錢,醫治石頭也要錢,所以這個讓他們一家安身立命的小面攤,禁不起她的婦人之仁,只是她實在擔心——
腦子還在遲疑,人已經沖了過去,卻沒料到看到他不過幾個俐落的動作,就把那群找他麻煩的乞丐全都打趴在地,她只能呆愣愣的站在巷口瞧著,而他只是冷冷看她一眼,掠過她身邊就走了。
這個乞丐初來乍到,經此一役,一戰成名,就連西市的老大石慶都來找過他幾趟。
他很傲,對石慶和所有人的態度一樣,疏離冷漠,壓根不搭理,原本她還擔心他會讓石慶給趕走,沒料到石慶竟跟他稱兄道弟起來,甚至放出風聲,不許別人欺負他。
漸漸有耳語傳出,這個乞丐不是不願意搭理人,而是既聾又啞,但她始終不願相信,有這麼一雙好看眼楮的人,怎麼會又聾又啞?
反正不管如何,西市從那時開始,再也無人敢找他麻煩,時間到了還會有人送上吃食,夏彤楓曾經遠遠瞧過,發現那些食物都很精致,看來是花了不少心思和銀子,不過她很少見到他吃,他老是不吃不喝的,像是要去做神仙似的……
她對他很好奇,但是他與石慶走得近,她也不好再去示好,只能遠遠的看著。其實只要看著,她心中就覺得愉快,有時她都不禁覺得自己好像病了,不然怎麼會對一個陌生人這麼在意?
今天,本來遠遠看著的人,如今竟然在眼前,而且還好像喝光了她的酒,儼然睡著的佔了她的位置。
她想上前,卻又莫名的感到一絲懼意,他躺的位置上正好有塊平整的木板,這是她專門為石頭準備的,石頭只要一覺得累,就吵鬧著要睡一會兒,她做生意不能時刻帶著床,所以就找了塊木板,平時立起來,石頭若累了就擺放下來,讓他躺著睡會兒,天冷時也不麻煩,再多鋪一床被子,就可以讓他舒服的睡上一覺。
現在石頭的專屬位置給人佔了,她慶幸石頭沒來,不然看到這情況,還不知要怎麼鬧。
她垂下眼,不想打擾,輕聲的轉身要離開,不經意間卻看見他腿上漆黑一片,她眯起眼,仔細打量,正確的說,不是黑,而是血液干涸,連著衣物沾在傷口上的一片暗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