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我往前走就對了!」
他的臂孔武有力,由五指傳遞過來的熱力散發著奇怪的鐵銹味,這讓梁菱光很不安。
「我把身上的錢都給你,我是窮學生……」
「安靜,」他有點喘,聲音有點熟,「走快點,我的車在巷口。」
車車車……你的車關我什麼事啊!心里暗自反駁著,後面雜沓的腳步聲清晰起來,她身邊的男人微微喘息,然後,像蛇一樣的濡濕冷意沿著他的手指鑽入她的領口,她強忍著不舒服的感覺,因為太過害怕,連看都不敢往別處多瞄一眼。
路口的燈光下果然有一輛很大的黑色房車,要是平常她肯定會用力的吹聲口哨表示贊美。
不過,現在逃難都來不及了。
他掏出遙控器。
梁菱光听到後面追逐的腳步聲和吆喝聲近在咫尺,路燈把那些黑影拉得又龐大又囂張。
她听到一串髒話。
「……抓不到活的,就宰了他!」
這不是黑道才有的追殺令嗎?這男人到底得罪了誰?
「別往後看!」他低吼,還有幾步路,卻顯得遙遠。
「你到底惹了什麼人?」她能不叫嗎?就這樣被拖下水,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很難叫人心服耶。
「妳會開車嗎?」男人丟出完全不相關的話。
「呃,一點點,我有駕照,可是……」從來沒真槍實彈的開過車。
他截斷她。「那好,等一下妳開車!」打開車門,把梁菱光往車里塞,自己也跟著跳上車。
電光石火間,她听見槍響咻咻咻地四射。
那響聲不是只有一下,是電影情節中常見的掃射。
媽呀,連把她拖下水的禍首都還不知道是誰,真冤啊!
她怕得完全不知道要怎麼反應,耳膜里全是車子金屬被擊中的尖銳悶聲,她以為自己肯定會中彈,只有臉色慘白的抱著頭放聲尖叫。
「開車!」東方狂也面色如土的命令。
「知道啦,別吼我!」她也緊張,腦袋里溫習以前監理站老師教導的步驟……打檔、油門、倒車、加速……
東方狂也睜大眼,見她小嘴喃喃自語,眼越瞪越猙獰,差點失控扭下她香女敕女敕的脖子來!
就在來人撲上車子的一秒之前,皇天保佑,她有了動作,被踩到底的油門驅動了車子,如箭飛去,中問擦過好幾公尺外別人的車子,撞上路燈,倒車,車尾把後面追來的人撞倒……一堆肉墊,跌了個嗚呼哀哉,終于上路了。
東方狂也回過頭看,也有點傻眼。
慢慢轉回頭,對著梁菱光的側臉,有抹深思掠過他濃如墨的眼。
她手握方向盤,腰桿挺直,小臉蛋嚴肅得像手中掌握了幾百萬人的生命,車內,很久、很久都沒有聲音。
突然想到什麼,她這才轉過眼兒看已經頹然躺在座位上的男人。
越看越熟悉、越看越眼熟,竟然、居然、赫然……一顆少女心忽地就吊了起來。
竟、然、是、他!
第三章
「你在流血。」她分神瞄了眼。
他手按著月復部,面色沉凝,不理會她。
「到四十二街。」他指揮梁菱光開車。在幾分鐘之前東方狂也就認出她來,鬼使神差。
四十二街不就在中央公園附近?
方向盤大轉彎,朝著筆直的大馬路而走。
東方狂也疲倦的闔上眼,就算不信任她開車的技術,這時候好像也沒得選擇了。
「那些追你的人是誰?」
「妳最好不要知道。」
「喂,我救了你,還差點賠了小命!」不是她要討人情,莫名蹚上渾水總要知道這窟水會不會叫人滅頂啊!
東方狂也靜默了很久,不管她說什麼,一點也沒有要全盤托出的意思。
「東方先生!」沒看到她在等待嗎?
用沉默拒絕,毫不手軟。他不想說的事情誰都沒辦法要他吐實,就算她也一樣。
「喂!」
勉力張開眼的東方狂也被她煩夠了。「妳就不能安靜的開車嗎?」
她嘟起小嘴。「人家有點怕嘛。」想想,剛剛才被數不清的子彈差點打洞,能不手腳打顫嗎?
他蹙了下眉,的確,他沒想到這個,好一會才說︰「不要知道對妳比較好,要是妳想安心看到明天的太陽的話!」
這麼……嚴重啊?
不問就不問,好像她很嘮叨似的。
他又補上,「妳只要送我回去就好,我不會麻煩妳太多的。」許是講了太多的話,他聲音不穩。
梁菱光下是沒有發現,但是他全身穿著黑衣黑褲,紅色的血跡並不明顯,隨著時間過去,她看見東方狂也按住傷口的手已經被沁出來的血給染紅。
驚心動魄。
她繼續說話,說一些有的沒的,這時候哪還分能不能說的,只要能模糊在她眼瞳拚命泛濫的紅。
包括她從小到大發生的大事,曾經愛慕高中的老師、老爸反對她學美術拿著鋤頭追她,跑遍家里每一條田埂差點掉進圳溝被水流去;來到紐約半夜想家,因為下大雪,暖器壞掉而哭得淅瀝嘩啦的糗事通通都說了。
她不要他暈。暈,事情就大條了!
嘰哩呱啦……嘰哩呱啦……
東方狂也有些驚訝她的長舌,很想叫她閉嘴,耳朵卻有自主意識的接收了。
但是,她長江大水的流水帳到底要說多久,不會要他耳朵長繭吧。
梁菱光時時要分心瞅他,也不知道他究竟听進去了哪些,刀鑿的臉從頭到尾沒有表情。
「喂,你可不要睡著唷。」
「哼。」
「喂!」
「我醒著。」他痛苦的咬牙。
「喂……」
「閉嘴,從那邊進去。」
「哦。」會罵人,還是清醒的。
巷子平淡無奇,只能容許一輛車進出。
她往前開,巷子筆直得不可思議,高聳的牆壁只見一抹月光在黑色的穹蒼泛著白光。
巷子盡頭,柳暗花明又一村。
任誰都想不到高樓大廈林立的紐約里有這麼一棟古老的日式建築。
梁菱光有預感自己好像來到不得了的地方了。
「喂,我們來錯地方了啦。」
並沒有。
本來靜謐如同黑洞的大宅子自動打開涌出了水潮一般的人,個個刺龍刺虎、虎背熊腰,氣勢驚人。
兩邊是修剪得十分整齊的黑松。
日式塔燈如同蜿蜒的燈龍彎彎曲曲滑到大宅子前面。
而那宅子,根本是幕府時代的建築物。
梁菱光想倒車,不過,似乎太慢了。
被人像石頭般的跪著感覺好不好?
梁菱光不敢搖頭,不敢說不好,因為她的小腿也跪得比石頭還要硬。
面對面的一男一女,短打短扎,年紀很輕,不超過十八,跟前擺著兩把武士刀,不知道是要砍人還是要表演切月復,不過兩者她都不喜歡。
用兩把刀來招待客人,嗚嗚……她做錯了什麼嗎?壓力好大,這樣很容易折壽欸。
「我可以換個姿勢嗎?」來者是客,她征求主人的意見。
「您是貴客,請坐!」
「那他們咧?」
「他們失職,沒有保護好少主,必須接受處罰!」像貓似放下茶杯的小胡子面無表情,就連聲音也沒有半點感情。
說完,點頭,便退下去了。
欸……欸欸,別走啊!
奇怪,這里的人什麼表情都沒有,怎麼訓練出來的啊。
沉重的梁木,素白的拉門,幾根枯木跟文心蘭插的盆花,看起來很簡約的結構,卻讓人感覺這里是可以用「歷史」來形容的。
幾乎有一個球場那麼大的客廳,很多的榻榻米峰峰相連到天邊,這麼大的地方就窩著他們三個人,這樣,要說個話不是很困難?
有錢人真奇怪。
小胡子走後,空氣就像埋在地底下千年的廢城,既不流通又不干淨,她很不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