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岳睨了她一眼,瘦削傲慢的臉飄到另一輛機車的主人翁身上。那人汗衫牛仔衣,短發的模樣帥氣好看,他剃了個五分頭,五官分明,粗獷的線條像一尊天神,閑散落拓地坐在機車上,高大的身軀連重型機車都嫌小。
「清道夫會送你一段路。」
「耶,她是你的馬子耶,為什麼是我送?」叫清道夫的男人一听,把責任推得三里遠。「我的車不載女人。」
左岳冷漠地打量同伴,直到他心口發毛。
「算了,你啊,有異性沒人性,載了這個金發妞會害我走三年霉運的,想栽我贓也用不著這樣。」他碎碎念,為的就是希望能免掉這苦差事,左岳才不管清道夫的口水功力如何爐火純青、不管當街的車流量如何、不管交通警察就在幾公尺外、不管女伴的臉色多難看,把銀色哈雷隨便一丟,就往商店街走。
「左岳,你就這樣把我丟在這里?」金發女郎何時受過這種待遇,頓時惱羞成怒發出嬌嗔。
左岳掏掏耳朵,不理不睬地繼續往前走。
「左岳,你會不得好死的!」中指箕張的時髦少女用它來作臨別贈禮,順腳踢了哈雷機車一下以示被放鴿子的憾恨。
「喂,你不上道喔,黑太陽的車是你能踢的嗎?」清道夫沉下的臉跟臭石頭沒兩樣。
「你不打听打听我嘉蓮娜也不是好惹的,左岳他敢放我鴿子,我不會饒過他的!」
金發少女可是幫派的大姐頭,頤指氣使慣了,面子怎麼都拉不下來,更何況她跟著左岳已不是三天兩天,他還是沒把她放在眼底,到底她要怎麼做才能得到那個無情男人的心?
「你自己看著辦,黑太陽的脾氣你應該最清楚不過?」清道夫語出譏諷。
她氣得發抖。
「你就別栽在我手上,哪天,我會讓你後悔說過今天的話!」
「真是榮幸……我會等著的!」清道夫兩指向她行了個毫無敬意的舉禮,催動引擎加速,車子轟然得消失在街的另一頭。
而連續說錯話的金發洋妞意識到,自己連續被兩個臭男人放鴿子,還是被丟在一輛計程車也叫不到的路邊,氣得捶胸頓足、指天畫地。過往的車輛看見這種情況當她是精神病院跑出來的瘋婆子,莫不趕緊催加油門閃得遠遠的。
表的功用在于報時和提醒,可是,左岳腕上這只表是廢物,它的齒輪早就生銹,指針也剩下一根,玻璃鏡面因為長期的磨損只剩下薄薄的一塊稜鏡,現在,連懸系手表跟手腕的最後幾根車縫線也報銷了。
對別人來說,這只表或許是垃圾,然而,它對左岳的意義大于他身邊所有的有形物質,它是個紀念,紀念跟他無緣的妹妹。
離開光亮森明的商店街,他不明白怎麼會轉進陌生的巷子來,剛想撤腳回頭,卻瞧見一方招牌,那招牌可愛得很,一體成型的魔女造型,還騎著一根柳條編的小掃帚,下面懸著店名——時間廊。
是錯覺嗎?似曾相識的名字。
他恍惚地走進,潺潺水聲入耳,清泉橫臥,沒入濃濃的樹蔭下,水面上飄動著翠綠的水草,映得水色更深。
樹後有幢中國式的建築,隱在薄薄的朦朧中,很不真實,更詭異的是它的周邊沒有任何一間屋子,仿佛忌諱著它的存在而自動隱沒了。
這樣的場景,好熟。
左岳記得那飛檐,還有檐下的鈴鐺。可是,他清醒得很,在這樣一個人口密集的現代城市中心,怎麼可能出現一棟這樣的宅子——
綠蔭深處,用上好木雕刻的窗,古典優雅得將屋內外做了分隔。左岳推開門,別有洞天的屋內陳設讓他看傻子。
他發誓,他看過這里的東西,就連擺設的地方都記得很清楚,這些年來它們還在原地,他竟然感到一份稀奇的親切感。
別提位于英菲島的華宅,就連他自己獨立買下的天使島也沒能給他這樣的感覺。
他模了模泛著歲月色澤的木椅扶手。
「小偷啊小偷,有小偷闖入,要撥保安連線還是打電話叫警察?呱。」左岳被拔高的分貝聲給嚇得愣了愣,才放松線條的臉馬上擰成邪佞的臉。
肇事者立刻被發現。
斑架上站著一只烏鴉。
左岳不費吹灰之力捏住它細短的脖子。
「啊,殺人滅跡啊……咳,英雄、大爺、好漢,我只是一只不起眼的烏鴉,要錢沒錢,你要強暴我,人跟禽獸……不不……是動物,你不會這麼饑不擇食的對不對?我要胸部沒胸部,要臀部臀部烏漆抹黑的,萬一生出黑白兩色的混血兒來,我……不要活了啦。」
「閉嘴!」左岳亮晶晶的眼閃礫著叫人不寒而栗的光芒。這鳥啼賤得會把人逼瘋,「嘻,這樣對它沒用的。」一陣甜蜜的笑聲傳來,暗香處,一張純淨無暇、縴塵不染的俏臉冒了出來,她遞了一塊軟糖放進烏鴉的水盤中,它果然立刻閉上闊嘴。
白衣雪衫的她站在烏鴉旁邊形成強烈的對比,漂亮的臉蛋不像搪瓷女圭女圭的死板,像水做的人兒,皮膚透明清淨,跟剛出生的女圭女圭一樣柔女敕,讓人好想模一把。自然卷起的頭發亮如黑瀑,框住她的心型臉,淘氣又俏皮的模樣,飽含甜姐兒的味道。
左岳長年冰寒的心居然泛起兵馬倥傯的感覺。
「你收買人心的段數很高嘛。」她幾乎沒有變,身高也不見抽長,歲月在她身上就像停住了,跟他永遠停留在固定時間的手表一樣,「嘿嘿,小黑是我的拍檔,要它閉嘴的惟一方式就是讓它忙得沒空饒舌。」一勞永逸的方法就是用食物塞住它的尖嘴長喙嘍,讓它想插嘴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左岳不屑再把一只缺乏智商的蠢動物拿來當話題。
「為什麼你在這里?」這個城市他沒有一處不熟,卻從來沒有听人提起過這幢詭異的建築和人物。
「為什麼我不能在這里?這是我家啊。」綠無暇還是噙著美好的笑容。「有規定這里不準住黃種人嗎?好久不見,你長高了耶。」
在白種人的世界里,對黃皮膚的東方人還是存著許多排斥,美國有名的三K黨就是這樣。其實,這些威脅對綠無暇和她的姐姐們來說並不存在,擔心更是多余的。
「是我走錯地方了。」
這里的一切經過了又一次佐證,他確定當年見到的東西不是出自年幼的幻想,他不應該再生出迷惘來,他逼回心中的悸動,讓蠢動的血液回到皮膚底層安伏著。
「怎麼會?」
綠無暇不大能明白一個人的情緒起伏為什麼能說變就變?還有,多年不見的他改變了很多,年輕氣盛的臉上那抹孤冷叫人不好親近,看不出來故人重逢的喜悅,看到她,眼楮里甚至還挾帶一股子她說也說不上來的怨恨。
「我說是就是,你敢質疑我的話?!」她跟以前一樣的煩人。「別跟來,否則我不敢保證不會把你捏死。」
看見她,使他想起這些年來他的生不如死。
「喂,你說的不明不白,我可不是你肚子里惡心的蛔蟲,別吊我胃口。」
綠無暇正看店看得無聊,好不容易來個能幫她打發時間的人,就這樣放他走?沒門!為了不讓自己繼續灰暗苦悶得無聊下去,說什麼她也要黏住這個從前的「大玩偶」。
左岳霍然轉身,剛好擋住綠無暇直直往前沖的腳步,他的虎口打開,扇子大的手剛好掐準她縴細的頸子,將綠無暇推擠到圓柱前才停住。
吃完軟糖的小黑見狀,雙翅猛拍作勢要攻擊左岳,它炯亮的眼珠升起不該屬于禽類的怒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