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他給她前所未有的感覺,瀧宮戀仍懦弱地想,一切就這樣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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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瀧宮戀都幾乎要以為那場無心相遇只是她夢里虛構的一個情節罷了。
「戀,你有心事?」靜靜守候在她身邊的渡邊圭吾早就發覺她不尋常的緘默。
雖然對嫻靜少語的瀧宮戀他已經熟得不能再熟,可是神魂不屬並不是她該有的情緒。
她有心事。
只要是攸關她的事,絕逃不過他的眼。
瀧宮戀回過神,抱歉地凝目︰「你跟我說話?」
「你和我在一起卻想著別的事?」或許是他本性如此,在他的要求里,她只能屬于他,尤其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她又怎能心不在焉呢?他向來把她放在心中的最重處,他也要求對方必須這般待他。
瀧宮戀把神游太虛的思緒拖回現實︰「沒有,我只是想你那麼忙還要抽出時間陪我,我過意不去。」
北海道的櫻花早在四月就以火焰般的姿態燃遍天空,都已經七月了,半凋的花尾巴正好和九月的楓紅相接,半綠淡紅的楓仍有可看之處。
渡邊把所有的公事往後挪,專程帶她到北海道來。
她是那種和凡塵絕緣的女孩,不愛澀谷的花哨,不愛東京的喧囂,她可以在鋼琴前坐上半天,或者是花了她最多心血的藥草園,惟一能慫恿她出門的理由只有這些自然的景觀。
「如果你真覺得過意不去就多放一點心思在我身上。」對感情的表白他是咄咄逼人的,可令他氣餒的是,他的付出就像石頭沉人一泓沉睡的湖水,激不起一絲絲該有的回應。
瀧宮戀半合著眼睫,無可無不可地低語︰「好。」
「你心不在焉,是為了那個男人?」他也有沉不住氣的當兒,原來打算噤口不語的話竟出口了。
她迅速地揚起兩點寒星的水眸︰「誰?」
「他只是一個來路不明的流浪漢,不適合你。」她的選擇永遠只能是他。
「你都知道!」她的身邊有什麼事是他不曉得的?瀧宮戀繼而悲哀地想,在他面前她根本是透明的。
沒有隱私的感情到底能不能稱之為感情?她一向懶得花腦筋去思索這些千奇百怪的問題,但是這種想法出現的頻率益發提高了。
她究竟是怎麼了?似乎已經不耐煩和渡邊圭吾刻板的相處了。
她大吃一驚,因為自己這種驚天駭地的背叛思想。老實說,從小到大她的心里從來沒有過別的男人,渡邊圭吾的存在是那麼自然真實,打從一開始他就是以護花使者的身份活躍在她身旁,從小學。中學到大學。她的生活和他一直是息息相關的,所以,她怎能不心生厭倦?
瀧宮戀的臉色更難看了,枷鎖似的罪惡感浪潮般沖擊著她,多忘恩負義的人吶,就這樣輕易地動了想飛的心,她到底將渡邊圭吾置于何地?
「我給你適當的自由只是希望你快樂。」對那素未謀面的男子渡邊圭吾起了妒心,「我不想做日本傳統的大男人,妻子是我生命的共同體,我要你每天都快樂地過日子,我喜歡那樣的你,而不是唯唯諾諾以丈夫為天的小媳婦!」
相信只要是女人听了這番話都不會無動于衷的,瀧宮戀何嘗不知。
他們沒有任何婚約的牽絆,渡邊卻自始至終已認定了她。
她再次屈服于習慣的模式︰「我知道。」
「或者——也是我們該定下來的時候了。」
瀧宮戀驚恐地張大翦水晶瞳。
她的表情令他的心倏地沉落谷底,她那永遠騙不了人的坦白表情已經明白地寫上了櫃絕,他咬牙,他不想再縱容她了,把她收在自己的身邊他才能心安,他已經給她太多時間了。
劍及履及,他的口氣更堅定了︰「我會派人挑個好日子去下聘提親。」
瀧宮戀紅唇微啟,卻怎麼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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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邊圭吾是個說到做到、行動力和決斷力同樣堅強的男人,從北海道回東京之後,他果然就命人準備了豐富的金飾鑽器,打包成二十六個禮盒,浩浩蕩蕩來到瀧宮家。
這麼龐大的下聘陣容說穿了只是故作姿態,瀧宮家惟一能當家做主的只剩戀一人,他篤定了這門親事。
在天香百合忙碌地招待來客時,一無所知的瀧宮戀仍是一身簡便服飾蹲在藥草園中細心地鋤草,絲毫不知改變自己命運的輪盤已經開始轉動了。
藥草園里日照充足,一畝畝肥沃的土地種滿可萃取植物香精的藥草,香薄荷、七葉樹、蒸衣草、迷迭香、藥蜀葵……種類繁多。
「小姐,唉呀,你怎麼還是這模樣,快點來,女乃媽幫你換衣服去。」一頭汗水的天香百合幾乎要氣絕,她找遍整座宅子,居然發現自己的小姐泡在最不該在的地方,一時手忙腳亂忘了拘謹的禮節。
「女乃媽,瞧你急成這樣,有話慢慢講。」瀧宮戀慢慢起身。
今天的她一身連身洋裝,清淡的水藍像朵浮雲,即使戴著工作手套也無損她清涼無汗的透明感。
「還慢慢講,都火燒眉毛了。」她的好小姐到底知不知道所有人就等她一個?
她微笑︰「你的眉毛看起來不像被火燒過的樣子。」
天香百合啼笑皆非︰「都這節骨眼了,小姐還尋我開心…」
放下鏟子︰「到底什麼事讓你急成這樣?」天香百合是那種就算天塌下她還要考慮逃難時該穿什麼衣著才不會失禮的女人,看見她的倉皇失措是很稀奇的鏡頭。
「渡邊少爺來提親了。」
「哦!」她不知道自己平淡的表情看在天香百合眼中會怎麼想,可是在她感覺天空中的雲似乎變成了陰霾。
「小姐,這是天大的喜事呢!」雖然她不是頂中意凌厲霸氣的渡邊,但他又優秀異常,她似乎沒選擇的余地。
「是嗎?」她的心情或者和天香百合相左,听著她喜悅和按捺不住的高亢聲調,她的心仍在原來的地方,一點也沒有雀躍的感覺。
天香百合終于發現瀧宮戀太過冷淡的反應,一般人不都該有些不尋常的表示,譬如害羞、臉紅什麼的,她小姐的表情橫看豎看就和歡喜扯不上一點邊;「小姐,渡邊少爺還在廳里候著哩!」
瀧宮戀微昂起頭來,一瞬間,可有可無的眼光被溫室矮牆外的人影吸引了去,再也無法動彈。
盡避他的穿著還是那麼隨意,她卻覺得他耀眼萬分。
不受控制地,她筆直向那個人走去。
矮牆內是一道堅固的推門,瀧宮戀對天香百合的叫聲充耳不聞,豁出去似的推開相隔兩人的門。
他就倚在巷子的另一堵牆上,一只腿可有可無地抵著牆面,雙眼炯炯地盯著由小門內出現的瀧宮戀。
幾乎打她走進溫室起,他就杵在這里了,詩人一直想不透心里那股綿密的眷戀從何而來。
她會是他相思的終點站嗎?
當他走出瀧宮家門時,心口那永遠無法饜足的思念,伴隨著他遠離的步伐又凶猛起來——他一度以為痊愈的狂渴又復蘇了。
于是他回來,回來確定自己的心意。
一見到她,由靈魂深處便涌起了某種令他無限懷念的東西,老天,他好像離開她一千年那麼久!
他無言地伸出手。
瀧宮戀乍然見到他那深邃的眼眸,心中僅余的猶豫頓時一掃而空。
她不想讓兩人的邂逅變成回憶,她希望在活著的時候擁有他。
一步步地走向詩人,她的每一步都虔誠無比,那短短的路仿佛通向聖堂。
只差那麼一點,她伸長的藕臂就足夠踫觸到他溫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