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變麻雀 第3頁

花是嬌貴的,就算不小心在花瓣上留個指印都會影響花兒的美貌,何況被兩只貪嘴的騾子到處留下牙撕裂痕、到此一游的腳蹄印。

她的力氣有限,園圃的活說得上是粗重的,翻土松泥,只靠鏟子不行,鋤頭剛開始還在她手中活躍揮動,一陣活做下來,她氣喘吁吁,但還是得咬緊牙關硬撐。

蕾兒看見娘親辛苦的工作,也不甘寂寞的拿起一根樹枝,學她樣子的戳起泥土來。

對于小小年紀卻能體貼至親的女兒,戚淺秋險些要淚涌。她不在意自己吃苦累極、雙手會變得粗糙長繭,只想盡力給女兒一個起碼像樣的生活。

「娘娘,毛毛……」隨便翻弄,一條蚯蚓在蕾兒眼前不住的蠕動;

「是蚯蚓,娘教過你,跟著娘念一遍,蚯蚓……」戚淺秋抬臉示意女兒跟著她的唇形念。

「毛毛。」她向來有自己的主張。

戚淺秋笑著搖頭;她教不動。

「娘說過蚯蚓是益蟲,會幫娘把泥土鑽松,花兒才能漂亮,花幾美美賣了好給蕾兒買大餅吃。」

蕾兒似懂非懂,倒是收回快要往下插的動作。

很快的,蚯蚓鑽進泥土消失了。

她一眨不眨的看著,轉瞬,忘了蚯蚓的事,一旁薔薇花上的蜜蜂,嗡嗡嗡的聲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蕾兒,小心,別模薔薇花,花有刺,扎到手手會痛痛喔。」

她每次工作總是把蕾兒帶在身邊,蕾兒被蜂螫已有過幾次,螫了哭,哭了忘,她從來沒記取餅教訓,只要看到蜜蜂,還是照常招惹。

蕾兒燦爛的對著戚淺秋咧開嘴直笑著,露出長得不是很整齊的乳牙。

「刺刺,痛痛,哭哭,要心心。」吃過幾次的虧,常常還是會忘記被薔薇花刺扎得哇哇叫的情形,現在一經提醒,她才記起要小心。

戚淺秋點頭,趁蕾兒不黏人的時候,趕緊加快手上工作的速度。

看著被拔除的花成堆,她的眉忍不住打了個折。

手頭本來就拮據,這一來,恐怕除了收入要短少以外,還要多花一筆買種籽的錢。種籽的錢要上哪找?

想到這,她因為用力而發白的指節,幾乎透出了青筋。

「甜甜。」蕾兒尋到朱槿花,這花的蕊芯帶著甜甜的汁液,她吃過,丟掉手上的樹枝,伸著短胖的指頭指著紅花吵著要吃。

「蕾兒肚子餓了嗎?」戚淺秋看了眼天色,日頭偏西了她卻沒注意。

「餓餓,甜甜。」她仍指著攀著籬笆開的朱槿花。

「娘摘給你。」說著,頭一偏,突來的頭暈目眩,害她差點跌跤。

「娘……」蕾兒敏感的僵了笑臉。

「對不起,娘沒站穩。」擦了擦額際沁出的汗,盡避雙掌麻木得快要失去感覺,還是在裙兜上努力擦拭,讓手指活絡些才向前摘花。

看女兒嘖嘖有聲吸著花心的甜汁,她把花辦剔掉,留下最底部花蕊,朱槿花的花蕊稍帶黏性,她把小尖狀的花蕊黏在自己鼻子上取悅蕾兒。

丙然。「蕾蕾要要。」蕾兒看了大笑,一雙小胖手直往戚淺秋探來。

只一會兒工夫,這對母女倆的鼻尖黏了幾點鵝黃色的小點,笑著擁成一團。

趁著蕾兒肯自己玩耍的空閑,戚淺秋又重新拿起沉重的鋤頭,開始收拾善後的工作。

慢慢地,園圃空出了一塊整理好的部分,暮色開始涌人這塊小小的地。腰直泛酸,戚淺秋把畚箕、鋤頭收回屋檐下,招呼著已經玩了一身泥的蕾兒。

「乖女兒,來洗洗手,天黑了。」

蕾兒拋下手邊的東西,顛顛歪歪的沖進娘親的懷抱。

戚淺秋被她猛然的沖勢撞得差點傾倒,可一臉的微笑沒消失過。

牽著軟胖的小手,母女倆進了屋子。

片刻,只見本來漆黑一片的屋子亮起一盞暈黃的光芒。

這是家,屬于戚淺秋同蕾兒的。

第二章

如絲溫潤的清晨,剛下過一場綿綿的細雨。

飄忽的水氣纏綿在每一株盎然的綠葉,凝結在初綻的花辦上,顫顫巍巍。

入了城門,見方的石板經過長年累月車馬人跡的輾轉,顯得有些斑駁,有的還整個缺了一大角,從細縫中冒出綠油的小青草。

放眼望去,到處黃土泥濘,市廛街坊融在淺淺的潤澤里。

「爹,那是住我們家隔壁的大娘。」坐在騾車上,薩兒眼尖的瞧見甫進城門的戚淺秋還有她一手牽著的蕾兒。

千郁樹看見她吃力的提著大竹籃,里面滿滿是五顏六色的鮮花,正往街心過去。茫茫淡霧籠罩住她的身形,一件漿白的衫子,盤扣緊貼著她好看的腰身,一頭青絲被高高的盤起,看來嫻雅中帶著堅韌。

她穿得少,可那白胖的小女娃穿了暖暖的碎花襖子,同色的小褲、暖襪,比她娘強多了。

「爹,大娘提那麼重的竹籃還帶那個小胖妞,哎呀,差點跌跤了呢。」不知怎地,薩兒對蹣跚著步伐的蕾兒多看了好幾眼。

年紀小的蕾兒為了要跟上她娘的步伐,幾乎是低著頭看著腳尖走路的,雖然看得出大娘也很將就蕾兒的步伐,卻因為手兩邊的負重不同,倍加吃力。

尋常人要這麼被拖著走,恐怕早就不勝負荷了。

千郁樹一眨不眨的看著戚淺秋不時停下來安撫小女娃,雖然听不見她低聲說了什麼,可她那溫柔如水的優雅嫻靜的模樣,卻令他生出柔軟而復雜的余味來。

「從村子走到城里,小九跟小五都要花兩炷香的時間,她們用走的要走多久啊?」

「不關我們的事。」

他們要采購糧食的雜貨鋪就在眼前,收回眼光,千郁樹毫不遲疑的一躍下車。

「爹!」薩兒不相信他爹這麼不近人情。

「我想,她不會接受我們幫助的,別忘了昨天小九跟小五給人家制造的困擾。」他徑自進了雜貨鋪。「你來嗎?」

薩兒無奈的跟進去。

人言可畏,小孩子不懂大人加諸在女人身上的枷鎖,他是男人無所謂,受譴責的會是那個女人,何況她有她的男人,用不著他來在意。

而這廂的戚淺秋始終沒有發現自己被人注意過,帶著蕾兒進了花草鋪。

鋪子的老板看見她進來馬上皺起眉頭,胖胖的身子從櫃台出來。

「戚家娘子,我不是跟你說過,要你別再送花來了?」他的臉全是為難。

「卞老板,我的花是這附近最漂亮的,這些桔梗多好,您瞧瞧。」戚是她娘家姓氏,這些人從來不問對不對,她也不想解釋。

「好看有個屁用,你昨天送的花一支也沒賣出去。」擺在一旁的木桶里,插了一大簇五彩繽紛的花,然而已不復剛摘下時的新鮮活亮,有些還枯萎了。

「怎麼會?」她放下竹籃去翻看水桶里的花,一看之下卻怔住,里頭的水又濁又髒,不知道幾天不曾更換了。

「我這里賣的是盆栽,听我勸,要賣花不如到花肆還是街頭去,還有些生意可以作,你擱在我這只是浪費這些花還有力氣而已。」

原來是想說讓她寄賣多個賺錢的管道也好,偏偏她的身份敏感,往來打听她事、說長道短的人比買花的還多,人多擠壞他辛苦栽培的盆栽還不打緊,街坊還流出對他不好的話,他家婆娘三天兩頭找他碴,他也頭痛。

「卞老板……」戚淺秋無言。

「我呢,是個小生意人,圖的是一家老小平安。總之說好了,以後別再送來。」寡婦一個人拋頭露面的,不如早早找個漢子依靠,都好過一個人奔波……還帶著拖油瓶,造孽喔。

「請您听我說。」

不曾對誰低聲下氣的日子早就遙遠得看不見蹤影了,這些年地看盡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只為能掙得一口飯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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