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時間比什麼都難熬,日頭都偏了,仍然沒有任何消息傳來。
「阿房,大當家不會有事的,吉人天相,你別擔心。」來陪伴的春綢看見阿房坐立不安,只能盡力的安慰。
房門是開的,阿房來回的探頭,對于春綢的好意,她是很想回應些話,可聲音梗在喉口出不了,只能揪著裙子眺望沒有動靜的外頭。
「阿房,來,喝點水,不會有事的。」春綢端來了水。
她麻木的接過,卻沒有就口的意思。
春綢搖頭,托著肚子,慢慢走開。
阿房等著、等著,眼酸了,身體也失去感覺——
突然一股騷動驚擾了她,讓她呆滯的眼珠轉了轉,本來沉寂的空氣有了不尋常的改變。
阿房揚高了頭。
屋外,站著渾身浴血的管孤鴻。
他,站得筆直,目光也是。
阿房驚叫一聲,搖搖晃晃的撲向他。
避孤鴻沒有移開,他伸出手,接住飛奔向他的小小身體。
第五章
就算只有一本黃歷也可以。
只要能夠讓她打發時間。
自從棕熊事件過後,管孤鴻更忙了,經過一番商議,他帶著壯丁到更深的山里面去把那只熊放生。
留守的人也有工作,他讓四喜帶著部分的人砌牆,沿著黑山堡人煙密集的區域築起高牆。
因為這樣的突發事件,興建中的溝渠不得不暫停。
不只阿房,大部分的女眷都被勒令留在家中,不可以擅自行動。
好幾天過去,上山去的男人還是沒有消息。
除了擔心,阿房無事可做。
避孤鴻所居住的院落並不奢華,也沒有什麼庭園假山水可供消遣,從前院逛到後園再倒轉回來,不需要一刻鐘。
無聊之際,阿房只能把腦筋動到他的書房。
好可惜喔,屋子里稱得上是冊子的只有帳本,她要是撕了帳本折紙鳶,大當家的回來準發狂。
帳本、帳本,她才不看那種無趣的玩意。可是,翻翻吧,片刻過去,本來無精打采的眼神燃起了光芒。
她依稀記得記帳的人好像是八福,那個跟四喜有著一模一樣臉蛋,卻活潑可愛的少年。
帳冊上沒有一個字,有的是難解的符號和圈圈。
她還記得上回他對著帳冊咳聲嘆氣的樣子。
真是辛苦了他。
看著白紙上畫了一簍葡萄,葡萄後面加上六個圓圈圈,想必這代表有七十簍葡萄的收成吧。
至于花生呢,像過于肥胖的毛蟲,在宣紙上扭來扭去,數量龐大。
小麥、高梁,則粗得像可以敲昏人的樹枝。
另外,大顆的是橘,小圓是橙。他在橘子上點了好多小黑點,而橙則是干淨的一顆小圓,加上一片葉子。
阿房眼珠轉啊轉的,笑得打跌。
這八福很有畫畫的天分呢,不識字能有這樣的創意很值得大大的夸獎了。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窗外的雲已經看厭了,點心也吃得差不多,該動一動腦筋,不然要生銹了。
她在櫃子夾層找到相同的空白冊子,磨了墨汁,在上頭書寫起來。
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
她滿意的抬頭,放下筆,瞧見日頭映進了屋子,便把冊子捧起來放到向日的地方,風吹日曬,墨汁容易干。
「你是誰家的丫頭?在這里做什麼?大當家的回來了,外面可忙著呢,閑著的話趕快出去幫忙!」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男子很臉生。
「他回來了?」笑容不請自來的在她臉上泛開。
「真沒禮貌,什麼他呀他的,大當家豈是你一個小小丫鬟可隨便以叫的?」
「你不也他他他的叫?」她要是不服從恐怕會被羅唆很久。
咦……唉……
「我這就去了。」
「沒見過這麼伶牙俐齒的丫頭。」五短男子嘀咕著……「不對啊,山堡里面哪來的丫頭?」這里每個人各司其職,就算臭襪子也要自己洗,除了家有女眷的人。阿房才不管這些呢,她一心想見回來的管孤鴻,雖然他吩咐過,不許她在山堡里面隨意走動,她有遵守了喔,是別人要她出門的。
她很「听話」的到廚房逛了一圈,廚房又是蒸氣又是油煙,女眷們見到她來拿果子搪塞,她又從後門出來。
隨手把果子分給路上玩耍的小孩,看他們歡天喜地的樣子,阿房也跟著感染了孩子們的喜悅,走起路來腳底生雲。
來到黑山堡也不少日子了,因為她對什麼都不積極的習性,所以一直沒好好的端詳過這地方,只見白雲繞在遠處的山頂,牛羊雞鴨鵝成群,硬要說這兒是賊窟,實在叫人難以相信。
她不知道這是管孤鴻花了十幾年努力的成績,他的下面分成兩派,一派主掠奪搶劫,官逼民反,反搶回去是應該的,然而,去除官府吃人的重稅,一派主自力更生。
到處轉了一圈,阿房偷偷問了人,才知道管孤鴻人在大廳。
他真的很忙耶。
于是她又轉到大廳。
探出去的腳因為里面的談話聲縮了回來。
「……棕熊出沒的季節並不是這種初春時分,我懷疑是人為的。」管孤鴻的聲音鏗鏘有力的在大廳中回蕩。
「大當家的懷疑很正確,大家都住在這山里面,野獸的習性也略知一些,可是沒有直接的證據,我們也不能亂栽贓。」有人附和。
「不急,我會把人抓出來的。」管孤鴻說得極有把握。
接著,他們又商討了許多事。
阿房踢著小碎石,心思飛得遠遠地。
她在這里什麼忙都幫不上,是個無用的米蟲,大當家的留她這樣的米蟲做什麼呢?
她悄悄的離開了大廳,之前知道管孤鴻回來的喜悅全部一掃而空了。
***
「大哥,你心不在焉喔。」被逮來做苦工的管惟獨踱到監工的管孤鴻身邊,語帶挖苦。
鋇渠和溝堤的工程同時進行著,炙陽毫不留情的潑灑下來,狠狠的落于在外面工作的人身上。
「你說什麼,水喝過了就趕快去工作,天黑前要趕上進度。」他曬得比任何人都要黑,眼光灼灼,看著不遠處的施工情況。
「大哥,你就不要勉強了,我可以犧牲一下盯著工程,你去見阿房姑娘吧!」明明兩個人已經很久不見,還這麼別扭做啥?
「住嘴……」管孤鴻沒好氣的聲音以無力做收尾。
咦,管惟獨覺得有異,眼光隨著哥哥一轉……呵呵,原來。
「回來!」管孤鴻喊住那個看見他就要向後轉的女子。
可憐,她的耳又要遭受連累了。阿房扯了扯耳朵。
「誰讓你來的?」站在高處的管孤鴻頭發凌亂,像風中的狂獅。雖然嘴巴上不留情,眼楮閃爍的光芒卻叫人無法忽略。
「有人叫我去廚房幫忙。」大家停止了議論,眼光全部朝她這里來。
「你卻往這里來?」很好,她很習慣陽奉陰違嘛。
「你知道的嘛,我笨手笨腳,去了只有幫倒忙的份。」她一片用心良苦,怎麼他老是不能理解?
「去別的地方,這里是工地,女人不應該來。」
「我剛剛正要走,是你把我叫住。」她眼神一轉,明知多此一舉,但是……「你受傷了?」他的胳臂上有道血痕,顏色驚人。
「只是口子嚇人,不打緊!」管孤鴻神色自如。
「才不呢,阿房姑娘,大哥可神了,剛才有根圓木搬不上山坡,他一個人就把木頭扛上去了。」管惟獨唯恐天下不亂。
那景象有多險惡可想而知。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長舌男。
「大哥,我好心呢,要不然阿房姑娘怎麼知道你的辛苦。」
「管惟獨!」他這做大哥的威嚴蕩然無存。
「我不說,我去做事。」管惟獨吐舌,擺著一貫的優雅扛起鋤頭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