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您心里是不是還惦著她?」童瞳身為女人的敏感立時察覺到一絲異狀。
「您該不會故意拿瞳兒來氣她吧?」
「你在說什麼?」他冷冷道,突然放開她。「朕說過,不準過問。」
童瞳抿了抿唇,嘴上不敢再多說一句,可心底卻掠過一抹警戒。
沒有曼妙姿容,沒有凌人氣勢,那個看似毫無威脅和殺傷力的溫文皇後,卻能夠令這個高傲尊貴的帝王微微變色;而她,自認美貌艷傾天下,卻從未能讓他失去一絲控制過。
皇後……是個可怕的對手。
童瞳嘴上嬌笑依舊,眼神卻漸漸森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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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魚將一片片干燥的參片在竹篩上翻面,被陽光曬出淡淡沁心的藥材香氣,不斷撲鼻而來。
這是東宮後頭花園的一片陌綠空地,原本種的是開得燦爛的紫藤花,後來紫藤花枯死後,頭不忍心再見到美得像紫色雲霧的花朵再度凋謝萎落,變成一地蕭索,干脆讓人整了地,將這兒改成了曬藥場。
諸葛神醫說過,百姓五谷豐收固然是民生根本,但是國家和民間平時也得備妥各色藥材成倉,才不會在氣節交替、百病好發之時缺醫少藥,無所適從。
所以她這些日子以來,都鼓勵住在山腰間的百姓們,在太醫的教導下多多培植些珍貴和尋常病用的藥草,每當可收采之時,再由宮中內務府出面收購,然後就讓太醫研制成片、或分摘枝葉,一一曬在這片寬闊的曬藥場上。
她常會來看看,也經常親自挑選藥材、翻面、扎綁成一捆捆。
雅魚喜歡這或清淡或濃郁的藥草香氣,而且在這兒做著簡單卻能流汗的工作,往往令她心情感到寧靜平和。
可是今天,她被陽光曬了一個上午的清秀小臉,卻依舊蒼白得毫無血色。
胸口再也感覺不到平靜和溫暖,因為自昨夜之後,她的心就被冰封了起來……
她不能去想,也不再去感覺,因為她害怕……
萬一,再去踫觸昨夜那殘忍不堪的記憶,她一定會全面崩潰。
「皇後娘娘,您該回宮歇息了。」原本在登記藥冊的太醫見情況不對勁,面帶憂色地走過來,躬身懇求道︰「這天兒太熱,日頭毒辣辣的,娘娘若是中了暑毒就不好了。」
「盧太醫,本宮沒事。」天抬頭,溫和地一笑。「晌午了,你們先回去用飯,讓本宮再留一會兒。」
「可是娘娘……」
「去吧。」她柔聲催促。「你們午後還有事忙,就不用在這兒相陪了。」
「是,皇後娘娘,臣等告退。」盧太醫神色有些不安心,最後還是只能依言和副手、藥童們退下。
偌大曬藥場上空蕩蕩,只剩著淡紫色襟絳紅繡袍的雅魚。
這一層又一層穿上的後袍以金縷織成、銀線繡之,富貴牡丹滾邊,尊貴鳳凰環身,華麗優雅,端莊大方,卻沉重得仿佛像是具美麗枷鎖,牢牢銬住她的一生。
曾經以為,這是甜蜜的負荷。經過昨夜,她才知道「皇後」原來也不過是個被端放于案頭上的另一只神主牌,令人感到尊敬、肅穆……並且冰冷。
不,別去想昨夜,踫都不要再去踫觸。
昨夜什麼事都美發生,她還是他最心愛的東宮皇後……
可是有東宮,就會有西宮,昨晚他懷里的美人,就要成為他的「西宮」了嗎?
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痛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雅魚一手緊緊攥住絞痛不已的左胸,試圖大口地吸氣,她用力到渾身都痙攣了起來,眼前陣陣發黑,灼熱的眼眶像是有什麼東西即將沖出,她就要壓抑不住了——
是眼淚。
不,不能哭,不準哭!
哭了就表示她喜歡、承認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她不哭!
「皇後娘娘,你怎麼不在東宮里等皇上臨幸呀?」那個嬌滴滴,她最不想听見的聲音倏地出現在她身後,帶著決不容錯認的羞辱和示威。「好大的興致,居然還來這兒當宮女翻藥材。嘖嘖嘖!皇後的賢淑良德風範,還真是讓瞳兒忍不住敬佩起來了呢。」
她縴瘦柔弱的身軀一僵,本能地挺直可腰,緩緩轉過頭。
肌膚賽雪,眉目如畫,艷若桃李,好一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
雅魚強抑下痛得像是要寸寸斷折的心口,極力平靜地道︰「不敢當。」
童瞳沒有帶隨行侍女,因為她不想落人口實,更不想讓今日與皇後的會面傳到皇上耳里。
但就算童瞳身邊沒有神神氣氣地跟著一堆侍女,她渾身嬌艷如火的氣勢也足以壓過弱不禁風的雅魚。
「對了,瞳兒還沒向皇後娘娘自我介紹呢——」童瞳慵懶地微挑起眉頭。
「我知道,你實皇上的客人。」她淡然道。語氣平靜冷靜,連雅魚都想為自己喝彩,而且她沒有哭,這是個多麼好的開始。
童瞳沒想到看似根蘆葦般不起眼的她,竟然膽敢打斷自己的話?她果然是個對手。
「皇後娘娘怎麼這樣疏遠客套呢?瞳兒既然都入宮來了,就不只是皇上的客人而已,」童瞳故意做出一臉嬌羞,「皇上已經允了瞳兒竊居西宮之位,將來還要請皇後姐姐多多疼惜呢。」
西宮……
一口腥甜苦澀瞬間堵在雅魚的喉頭,幾乎令她窒息。
丙然,是有西宮的存在。
「哎呀!」眼見她臉色越發蒼白、沉默,童瞳得意地甜甜笑了起來。「姊姊該不會怪瞳兒搶走了夫君的寵愛吧?呵呵呵,瞳兒猜想姊姊不是那麼心胸狹窄之人,你貴為六宮之首,已是沒有任何女子比你更加富貴顯赫,姊姊當然不會跟瞳兒計較了。」
「你怎麼認識麒……我是說,皇上?」半晌後,雅魚終于輕聲問。
「怎麼皇上沒對姊姊說呢?瞳兒都跟皇上三年了。」童瞳笑得好不爛爛。「瞳兒貪玩,不小心落溪,那時幸虧皇上救了瞳兒。皇上總說,他喜歡我的眼楮,還說當時就是被我這雙眼楮給勾了!」
「夠了。」她閉上雙眼,酸楚地低聲道。
「姐姐,皇上說這個月底就會正式向朝臣和全國百姓宣立瞳兒為皇妃,居西宮這位,姐姐難道不為我高興嗎?再怎麼說,將來有瞳兒和你一起共侍夫君,姐姐肩上的重擔就可以減輕許多了。」童瞳嬌媚地輕笑。
雅魚笑不出來。
胸口被深深插了一柄匕首的人,又如何笑的出來?
「對了,姐姐今兒早點歇著吧,皇上今夜會在我那兒過夜,」童瞳再度得意而殘忍地將她心上的刀刃捅得更深,「姐姐就不用等門了。」
話說完,童瞳囂張地笑著離去。
雅魚神情木然地佇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頭頂上的驕陽越來越灼熱滾燙,她全身卻冒出陣陣冰寒撤骨的冷汗,意識逐漸模糊潰散……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縴弱身子咋如斷了線的風箏般墜落——
在被黑暗包圍吞噬的一瞬間,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狂吼聲仿佛又出現在她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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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雅魚從虛無茫然中蘇醒過來時,窗外夜色已黑,宮內僅有一燈如豆。
有一個高大偉岸的身形伏在床畔,大手緊緊地包握著她的手,仿佛正在虔心禱念中。
他的手掌微微顫抖,冰冷得幾乎比她的手還要涼。
夜色陰暗,燈光昏黃,四周靜悄悄得像針落可聞,麒麟並沒有發覺她已然醒了過來。
她從來不舍得見他難過。
在這剎那間,原來縈繞在雅魚心口酸楚苦澀的幽怨和痛苦,乍然消失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