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藍海心下不自覺微微牽動了,難掩一絲憐意地注視著這迷糊又近視眼的小女人。「不用客氣,不過是舉手之勞。姑娘……你剛剛可被我撞疼了嗎?」
「咦?是好心人你撞我的嗎?」她遲疑了一會兒,「不是……我又撞到樹了嗎?」
「你常常撞樹嗎?」他忍不住牽起她的手,將她帶往離粗大樹干遠一點的安全地帶。
「其實也沒有很常啦,我比較常撞到的是牆壁。」她害羞地笑笑,「因為我眼力不太好,不過你放心,我自從服了相公家傳的枸杞明目亮晶晶丸以後,已經好很多了。」
「相公?」紀藍海心髒不知怎的重重一擰,悵然若失道︰「原來姑娘已經羅敷有夫了。」
「我不姓羅,也不叫羅敷,我的名字是諸小黃。」她靦腆地望著他,從迷迷蒙蒙的視線看過去,隱約看到他斯文清俊的臉龐……小黃一顆心莫名亂跳了起來,觸電般地自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我的未婚夫就是鳳揚城主穆朝陽。好心公子,你應該听過他吧?」什麼?她居然是朝陽三妻三妾中的一名?
紀藍海霎時胸口微微絞疼,怔怔地看著小黃天真樸拙的晶瑩小臉,突然覺得沒力起來。
她是他好友的妻妾,可是她看起來是這麼小、這麼純潔嬌女敕,卻即將成為朝陽豐富獵艷史里,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妾。
「他,對你好嗎?」
「相公對我很好,對我們姊妹也很好,他很照顧我們。」小黃熱切地遒︰「自從我爹娘過世後,若不是他,恐怕我們姊妹已經流落江湖,成為苦情姊妹花了。」
「你愛他嗎?」他沖口而出,魯莽地問道。
小黃愣了下,神情有些迷惘。「愛……怎樣才叫愛?怎樣才叫不愛?」紀藍海沉默了,除了懊惱自己的唐突失禮外也被她單純卻含意深遠的問句問倒了。
「我不知道。」他輕聲一嘆。「自古多情者不知凡幾,可是又有誰能真正了解愛的真諦呢?」
「好心公子,你好有學問哦!」小黃不禁崇拜地望著他。
短短兩句話,就能顯露出這麼有內涵很有思想的樣子,好厲害喲。
紀藍海被她純真熱切的眸光看得一震,跟著鼻頭一酸。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不該相見的人,為何偏偏又要相遇呢?老天,你何苦戲弄人?
「對不起,我先走了。」紀藍海一咬下唇,難掩心痛地掉頭就走。「咦?好、心公子,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呀!」小黃急唉,痴痴地望著那模糊修長的背影消逝,心口有點怪怪的。她剛剛說錯話了嗎?
好心公子生氣了嗎?小黃神情帶著落寞,她不想要他生氣呀。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對她講話這麼輕聲細語的的手將她引領向安全的地方。
而且他也沒有取笑她的大近視眼,也對她很溫柔。小黃抱著那冊厚厚的書,傻傻地佇立在原地。
而站在不遠處,一株楊樹底下看著方才發生的那抹若有所思。
巡按大人突然匆匆落跑了!前來稟報的文總管。「他走了?」他微微一怔,本來還以為需要費上好一番工夫。這麼快?連聲招呼都沒打。
懊不會是因為小黃吧?
會嗎?藍海今天只不過和小黃見過一面……
見主子陷入沉吟,文總管卻是在一旁松了口氣。
「這下可好了,巡按大人專心去護送賑災銀了,主子也可以不用天天躲著他?而且還能好好地忙選妾的事——」
「選妾?」穆朝陽一臉茫然,心里還在思索著好友與「未婚妻」。
「是啊,主子,只剩兩個半月了。」文總管提醒他。
穆朝陽陡地一驚,「對呀,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把這件事全給忘了?」就剩兩個半月,若是他不能納進第四房妾,然後速速在他生辰那一天,宣布有孕的消息,那麼事情就鬧大了。
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快快快,去拿那些相親畫卷來,我沒時間了。」
「是,主子。」穆朝陽煩躁地起身來回踱步,滿心亂糟糟的。
唉。真是會被這個可惡的祖宗家訓給害死。
想他堂堂七尺偉岸男兒,渾身志氣,卻有一堆黏牢牢甩不月兌的妻妾,還得先履行完這不平等條約才能恣意任性做人。這一門荒謬又惹人發噱的親事,也就只有「指月復為婚」這種千古流傳下來的白爛習俗才做得出來。他穆家與諸家原是表表表親,只因兩姓祖上世代交好,所以到他們這一輩,便決意親上加親,偏偏諸家一連六年冒出六個女娃兒,穆家卻是等到花兒也謝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獨苗苗的兒子。
沒想到,最後那些不負責任的長輩可能是在某一年的中秋節賞月吃酒吃到爆肝加昏頭的緣故竟然就這樣眼一閉、心一橫,硬生生把諸家六姊妹統統都許給了穆家這名男丁!
這就是他風揚城主穆朝陽,從小就坐擁三妻三妾的原因。
「所以怎麼能怪繡月不同意先嫁我為妾,待有孕了再扶正為妻呢?」他神色郁郁。「她可是堂堂金枝玉葉的公主,豈能配合這種莫名其妙的家規?」別說是繡月了,就連苗艷青也不會答應的吧?
這、這又關苗艷青什麼事了?穆朝陽差點被口水噎到,心跳也錯亂了好幾拍。
是夜。
熱氣蒸騰,淡淡硫磺昧糾纏著淡淡檀香飄蕩在空氣里。
迸有楊貴妃沐浴溫泉華清池,而今夜流連在溫泉棲風池里的卻是個高大挺拔的絕色美男子。
烏黑長發披散在肩上,浸泡溫泉蒸出的熱汗順著他的臉龐緩緩流下,滴落到在水面上的古銅色胸膛。
「啊……爽!」穆朝陽在熱波中伸展全身每一寸筋骨,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大雪天泡溫泉真是人生一大極致享受。他連日來混亂到快爆炸的腦袋仿佛也隨著熱水蒸氣的撫慰,逐漸平靜放松了下來。
如果沒有不速之客來打擾就更好了。穆朝陽睜開銳利的雙眼,不悅地望著出現在白玉柱旁的人影。「出來。」他濃眉微蹙。
那道倩影微微一頓。「我沒有耐性再說第二遍。」
「老板,你急什麼呢?」月光灑落在苗艷青迷人的臉蛋上,她緩緩走向池邊。「我本來就要過來的呀!」
「你怎麼會在這里?」他又開始心跳失速了。
她在池畔坐了下來,輕輕一笑。「我瞧你這兩天精神特別緊繃,肌肉怕是都僵硬了吧?所以特地來替你釋放一下壓力的。」
「又是芳香療法?」他試著想讓氣氛輕松一點,但一顆熱汗卻自額際滑了下來,破壞了他冷靜自持的形氖。笑了。
「不,是另外一種更深入的……」她淺淺地「治療。」她真是他半個月前認識的那個狀若艷女、牙尖嘴利、滿富心機的私塾教師苗艷青嗎?
是他的幻覺還是怎的?現在的她為何變得……變得越來越不一樣了?一日比一日更令他心生悸動,害他的理智寸寸軟化、節節敗退。
「不用了!」他硬起心腸,冷冷地推拒。
「為什麼?你上次不是喜歡我的另類治療法嗎?」她眨眨眼楮。「上次是個錯誤。」他僵硬地道︰「苗姑娘,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我現在正在沐浴!」昨日不是還主動為她綰發?怎麼今日就翻臉無情了呢?苗艷青輕輕一嘆,唇畔笑意依舊嫣然。「真無情呀!」
「我們還是保持安全距離好一點。」他假裝沒听見。
她好奇地上下打量他的上半身。「泡了這麼久,你不熱嗎?」
「是有一點。」豈止熱,他突然覺得溫泉水已經變得太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