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縱橫一時懷疑自己眼力有問題。
他慢慢走進去,眯起雙眼緊盯著那個小人兒。
「客倌,您是幾時進來的呀?瞧我這耳力,真是一天不如一天,連貴客臨門都沒听見。」一個年過半百卻搽脂涂粉的老板娘扭著水桶腰,笑咪咪地上下打量著高大英挺的他。「客倌,您住店還是吃飯呀?這邊雅座請。死鬼,快出來幫貴客擦一擦椅子呀!」
蕭縱橫的目光轉移向雅座——一張年紀比他還大的斑駁桌子,還有那布滿灰塵的椅子……是應該擦一擦了。
「那里的客人是住店還是吃飯?」他望著那頭面吸得呼嚕嚕作響,滿臉不亦樂乎的繡月,盡量不打草驚蛇。
「啊?他們?」老板娘愣了愣才回道︰「喔,他們當然是住店。天就快黑了,這山里可不平靜喲,什麼豹子獐子大貓都有,萬一遇上了可就麻煩了。客倌,您也住店吧?」
「對。」為了不驚動百姓,所以蕭縱橫打消了走過去一把將繡月扛上肩,立刻逮回皇宮的念頭。
待一入夜,店里諸人都睡熟了之後,他再下手抓人。
想到在短短兩日內便輕輕松松完成任務,他粗獷的臉龐不禁露出一絲罕見的微笑。
「那客倌要不要先吃點鄉村野味充充饑呀?」
「好。」
喲,這位客倌真是英俊瀟灑,言簡意賅。老板娘忍不住為之神魂顛倒。
蕭縱橫氣定神閑的落坐,雙手穩穩抱臂。
而在角落里,顛簸了一整天的繡月卻是餓得狠了,顧不得斯文秀氣的儀態,大口大口吃著那碗熱騰騰的湯面。
雖然湯咸了點,面爛了點,碗里的肉燥澆料又少得可憐,但是一整天嘴里啃的都是干巴巴的烙餅,現下有碗熱呼呼的湯面,已經是宛如置身仙境般幸福了。
平時胃氣弱,加一加五餐吃不了小半碗飯的繡月,這才能體會一個人睡不著是因為還不夠累,一個人吃不下是因為還不夠餓。
「老魯叔,不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什麼好玩的?」她快樂地吃完面,喝淨最後一滴湯,抬頭看著老魯問道。
老魯的臉幾乎快埋進湯碗里,聞言抬頭。「這附近?天都黑了,山坳子一片黑漆漆,有什麼好看的?」
這小泵娘真是奇特,說是探親,可像是頭一次出遠門的鄉巴佬,看見野兔蹦過也驚呼,瞥見路上的牛也尖叫,興奮得不得了。
「黑漆漆好,說不定別有一番滋味。」繡月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不如你就陪我去夜游吧?說不定路上能有什麼神奇的奇遇……」
「什麼奇遇?萬一遇鬼了怎麼辦?」老魯打了個寒顫。
對喔!
她縮了下脖子,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一時沒想到。對對對,夜深了,還是躲在屋里好些。」
「可不是嗎?」老魯苦口婆心勸道︰「何況你看起來身子單薄伶仃的,萬一著涼了怎麼辦?」
「放心,我有居家旅游必備良藥。」繡月獻寶似地自大包袱里掏出十幾只藥瓶,在桌上一字排開。「有治頭疼的、傷風的、流鼻血的、頭暈目眩的、貧血的、胃痛的……」
「有沒有治十二指腸潰瘍的?」老魯大開眼界,忍不住問。
「喔,那個放在家里,沒帶出來,因為那個我以後才會用到。」她露齒一笑。
「小泵娘,你家里是開藥鋪的嗎?」老魯一臉贊嘆,模模這個、模模那個。
「呃……」繡月想到寢宮里堆著如小山般高的各國進貢珍貴藥材,點頭道︰「差不多。」
老魯听得滿臉羨慕,突然想起一事。「哎喲,我忘了幫燒刀子喂馬料了。姑娘,你在這兒坐,我先忙去了。」
「好。」她乖順地道。待老魯離開,兀自快活地旋開一罐胃散,倒出一些在掌心里服下。
這些寶貝可得記得按時吃,否則要是在路上舊病按發,那就糟糕了。
「公主。」她忽然眼前一花,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然穩坐在她身畔,低聲喚道,「請隨臣回宮。」
繡月愕然抬頭,翠玉小藥瓶登時自手心墜落……
電光石火間,那人的大掌穩穩地接住了小藥瓶,緩緩放回她手里。
她還以為自己在作夢,可是自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威嚴氣勢,卻完全令人無法漠視,不得不生起凜然敬意。
「蕭……將軍?!」她結結巴巴的開口。
蕭縱橫黝黑明亮的眸子注視著她,「公主請速速隨臣回宮,以免再令皇上擔憂,徒增困擾。」
她柳眉一挑,心下不悅了起來。
擔憂她可以接受,可是她對「困擾」二字很有意見。
「蕭將軍,我可是有留書出走的耶,又不是半夜被刺客綁走,皇兄有什麼好擔憂和困擾的?」她一激動起來,濁氣往胸口沖,不禁喘咳起來。「咳咳咳……」
「公主,你沒事吧?」他盯著她。
「咳咳咳……死不了……」她咳得滿臉通紅,卻不見他姿態稍微放軟,不禁狠狠瞪了他一眼。「沒愛心……咳咳咳……」
他只是微蹙眉心,上下打量她。
她既然有本事偷溜出宮,身子也就沒有人人以為的那樣贏弱不堪,所以何必再故作楚楚可憐樣?
「咳咳咳……」繡月見他一臉懷疑的表情,不禁更加氣憤,一口氣怎麼也喘不上來。
罷剛他在那兒坐了許久,見她與人有說有笑,還吃了一大碗面條,完全不像有病的模樣,可是現在一見他露面,便立時百病纏身︰。︰蕭縱橫心下越發對她的人格產生質疑。
饒是如此,見她咳到臉兒漲紅,他還是不由自主伸出大掌,搭在她瘦弱的背上,運起內功緩緩輸入。
咳到心痛、胸痛、胃痛,手腳都有些顫抖的繡月只覺背上一暖,旋即一股暖流漸漸透入她四肢百骸間,她繃緊的心坎兒一松,渾身登時暖洋洋了起來。
她長長吁了一口氣,蒼白的小臉透出一抹粉紅。
「好些了嗎?」他目不轉楮地注視著她。
她這才驚覺是他伸出援手,一時不知該謝還是該惱,身子忙一閃。「我、我又沒要你雞婆!」
他臉色一沉。她果然是個被寵壞的金枝王葉。
蕭縱橫收回掌,冷冷地道︰「公主,我們走吧。」
「不要。」她一臉執拗,小手死命抓住桌沿。「有本事你把我扛走——」
「好。」對他而言,易如反掌。
嘯月話剛說出就後悔了。
笨喲,他是堂堂武將,動用蠻力是他的強項,她干嘛偏偏說這種話呀?
「等一下!」她馬上改變心意,揚起小下巴。「有本事你就殺了我再扛著我的尸首回去。」
丙不其然,蕭縱橫伸出的鐵臂頓時僵在半空中。
「公主,」他眯起雙眸,警告地盯著她,「請不要逼臣動武。」
「你動呀,你一對我動武,我就告訴皇兄你調戲我!」她得意洋洋道。
她是笨蛋嗎?
皇上要是听到了這話,還不馬上喜心翻倒,立刻要他倆成親以示負責?
蕭縱橫困擾地皺起眉頭,倒有些投鼠忌器。
繡月還以為自己唬住了他,興高采烈道︰「所以我勸你最好馬上回去,假裝沒有看到我,這樣就好啦。」
「不行。」她想得美。
她小臉微微一垮。「不然你想怎樣?反正我是不可能跟你回去的。」
「明天一早公主就跟微臣回宮,不行也得行。」蕭縱橫冷冷撂下話,隨即起身回到自己那一桌。
繡月被他的話氣怔了。
拜托,他算哪根蔥哪根蒜哪?連皇兄都拿她沒法子了,更何況他只不過是朝中的一名將軍。
「好,明天就看是你夠狠還是我夠力!」
第四章
無巧不成書,野店里恰巧就只有兩間房,恰巧也就只有他們三個客人,不過老魯謹守車夫的本分,早早就睡到馬車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