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腦中立刻浮起江湖上鐵沙掌十八大名家的特徽、姓名與來歷,迅速一一篩檢而過,但就是沒有一張臉和眼前平淡老實的男人一樣。
世外多高人,大隱隱于朝,小隱隱于市,難道這名車夫也是個隱姓埋名淡泊名利的不世高手?
就跟我一樣。
冷如冰突然生起了惺惺相惜的心情。
也許將來她也會變成這樣,平靜地過著英雄無名的退隱生涯,每日庸庸碌碌,沒有人知道她過去驚人的身分。
「副教主!氨教主……你在哪里?有沒有人見到我們家的副教主?」
焦急得像火燒了的陰魂不散叫聲又隱隱逼近了,冷如冰低咒一聲,立時就想施展輕功走人。
可是那輛馬車剛剛好擋在門口,她原可以悄悄鑽過,但那樣就會直直遇上朝著這個方向跑過來的五毒教徒。
「喂!你們!有沒有人見到我家的副教主啊?她長得就像一尊結了冰的美人雕像,瞪人的時候很恐怖,有沒有人見過她呀……」左護法遠遠就在喊了。
好你個左玄溪,四處破壞本副教主的高潔名聲。
冷如冰暗暗咬牙,緊急之下也來不及發飆。
她四下張望,目光落在那輛馬車上,神情閃過一絲掙扎。
「還跑?我叫的就是你們哪!有沒有見過我家的——」
哎呀!叫聲更近了。
冷如冰只得提起一口氣,身形一閃,瞬間如一道眼角稍縱即逝的錯覺白影般,消失在茶鋪子之中。
沒有人發現馬車厚厚的棉布簾子曾有微微的、幾乎看不見的一絲顫動。
連那名車夫也一無所覺,他正掏出一串銅錢交給店家小扮,順道挑了幾枚芝麻燒餅。
一切都很平靜,很自然。
左護法在馬車旁停下腳步,四下張望,揚聲吆喝道︰「喂!有沒有人瞧見我家副教主?」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糟了!正牌的五毒教人來了,店家小扮嚇得急忙打躬作揖,腦中一片空白。「小的對五毒教眾娘娘的景仰有如山一般高、海一樣深。五毒教文成武德,澤被天下,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左護法翻了翻白眼,「得了得了,說沒看到就成了。」
念了一大堆,他還趕著去找副教主呢!
「副教主?副教主?在沒有人見著我家的副教主?」左護法的聲音又由近至遠去了。
「剛剛那個是五毒教的?」那名車夫表情有一絲驚疑。
「剛剛那個是五毒教的。」店家小扮猛點頭,頻頻拭汗。
沒有人知道,馬車里頭還有一個「五毒教的」。
包沒有人知道,馬車里頭那個「五毒教的」才一躲進去,馬上就後悔了!
***
她一頭撞進一具寬厚強壯溫暖的胸膛里!
原以為沒人,里頭只有堆貨,所以她情急之下冒著對密閉幽室的恐懼感,迅速沖進車里,沒想到里頭居然沒貨,只有人,這是個活生生的大男人!
冷如冰一時撞得頭暈眼花。
「滾!」那人只發出了一個字。
她戒備地全身一僵,本想一腳踹飛這個不明人物,可是外頭左護法正在追問她的下落,她不能沖動之下便大鬧馬車,自動露餡,所以她只得住後一縮,緊緊貼靠在車廂壁上,警戒地瞪著那人。
幸虧馬車里並非暗得伸手不見五指,從車窗簾子透進微微光線……
相較于她的緊繃,坐在馬車里的男人一臉閑適,很冷靜——幾乎可以說是冷淡的——還有種遙不可及的尊貴氣質。
可讓她感到驚異的,並非他的王者氣質,而是他俊美妖艷的迷人臉龐。
她原以為教主苗艷青已經夠美了,沒想到居然這有人比教主更美,而且還是個大男人。
不過說也奇怪,他的美有種驚心動魄的氣勢,卻沒有半點娘娘腔的脂粉味。
她的目光下一瞬間落在他被桐油牛筋繩綁住的手腕。
咦,瞧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仿佛被桐油牛筋繩緊緊箍出血痕的手腕並非自己的。
「痛不痛?」她指指他的手,很直接的問。
「不痛。」他看著她,也很坦白的回答。
「是嗎?」她再指了指血痕外加嚴重淤青的部位,「流血了。」
他聳聳肩,「五個時辰前就沒感覺了。」
她像是看到他頭上長出兩支角來。「再不松綁,你的手會殘廢吧?」
「應該會。」他承認。
他們倆就這樣認真地討論了起來。
冷如冰還以為自己已經夠陰陽怪氣、高深莫測了,沒想到果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眼前這一枚俊美得像妖怪的家伙,如果不是腦袋不正常,那就是……腦袋不正常。
他的表情很冷,很靜,也很疏離。
「你不怕嗎?」她挑眉再問。
「怕就能解決問題嗎?」他也聳起一道劍眉。
「問題是你不怕也沒能解決問題呀。」她敢肯定他腦袋一定有病。
「所以你是打算要替我解開繩子,還是要繼續問我這種無聊的廢話?」他語氣淡然地問。
「我為什麼要幫你解開繩子?我又不認識你。」
「那就閃邊去,不要在這里礙手礙腳佔地方。」他冷笑。
冷如冰一時氣結,真是半路活見鬼。
說得也是,她干嘛要在這讓人氣悶的馬車里跟個不認識的陌生瘋漢浪費時間、消耗體力?
她有些懊惱,冷著臉掀開車窗簾子就想躍身而出,可是不知怎地,她又有些遲疑地回頭望了他一眼。
他看起來孤零零地端坐在車廂里,神情木然。
就像一頭落難鳳凰被拘禁在雞籠里,振不了翅,鳴不出聲,無法再鳳舞九天;這種被囚禁在幽閉空間里的感覺,她很是熟悉。
冷如冰不禁打了個寒顫,記憶深處的夢魘又被勾了出來。
她忽然想起了三天前那個可怕的白日夢。
青青……青青,你在哪里?黑……好黑啊……
剎那間,她沖動地做了一件自己以往不曾做過的事——
「跟我走!」她縴縴素手一抓,他的衣領被揪住,整個人瞬間被一提而起,隨著她沖破車頂而出。
乍然听見異響,那名車夫愕然抬頭,霎時怒吼一聲,揉身追了上去!
「大膽毛賊,竟敢劫囚!」
手提著高大的男人,身子飛越在三丈之上,冷如冰微微冷笑。
毛賊?她可是蝶谷五毒教的冷如冰,獨一無二、心狠手辣的冷如冰!
「當心。」俊美囚犯急促地出聲提醒。
他們身後響起獵獵巨大掌風,凌厲追擊而來。
冷如冰連回頭也無,隨手一甩如雲水袖。
電光石火間,車夫只來得及瞥見如銀色暴雨亮閃閃地朝他襲來,他心下大驚,硬生生一個緊急鷂子翻身,堪堪避過數十道「冰雨」。
可是待他跌跌撞撞穩住身子,卻已來不及阻止了。
在店家小扮目瞪口呆的注視之下,那武功詭譎可怕的冰山美人與被救的男人瞬間消失在長空之中。
清麗如玉,冷若冰霜,喜怒無常,毒若蛇蠍。
店家小扮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恐怖的領悟——
難道……她就是……
***
冷如冰就這樣拎著他穿花拂柳,幾個憑空飛越便馳奔數十里外。
直到安全了,她才輕輕將他一拋,穩穩丟在山澗畔的大樹底下。
男人修長身形勉強頓住腳步,不悅地皺起眉頭,「你——」
她揮了揮手,不在意地道︰「用不著感謝我了。」
「我沒打算謝你。」他摩挲著腕上淤紫並隱隱滲血的傷痕,神情倨傲。「也從沒要你多事。」
冷如冰一頓。「你說什麼?」
「拿去!」他自懷里掏出一只繡著五爪金龍的繡囊,拋向了她。
她抬手接住,柳眉一擰。「這是什麼?」
「金子。」他冷冷地回答,「里頭約莫二、三十兩,就當酬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