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發現沒有她在身邊,吃飯不覺得香,睡覺會莫名感到寒冷,白天變得特別無聊,晚上變得特別漫長,他就知道自己已經被一個名叫愛情的東西打劫,不但人被捉了、心被擄了、魂被拿了,從此以後還得日日上繳相思的貢品,年年獻上牽掛的禮金。
今日再見到她,真是千個思念萬般滋味齊上心頭,他想要大聲地告訴她這些日子以來自己澎湃的心情,可是不知怎地,嬌美如花的她站在面前時,他卻發覺自己變得跟個呆子一樣,只會傻傻地痴望著她,胸口發熱,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俊臉一紅,想起心頭那些情思纏綿的肉麻話……哎喲,還是別說了吧,男子漢大丈夫,自己心里清楚便是,說出來多惡心。
相信她也會明白他的。
「我並不覺得好……」珊娘眸光微微一閃,語氣有些蒼芒感傷。「我一點都不好,雖然我也曾經告訴自己,也許這樣真的比較好,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覺得好過一點……我不知道我自己在說什麼。」
實秋愛憐地模了模她的頭,柔聲道︰「傻珊兒,雖然妳說得胡里胡涂,但是我都懂。」
「你懂?」她猛然抬頭,「你真的懂?」
「那當然。」他溫柔地對著她笑。
「如果你都懂,那為什麼你……」她欲言又止。
「我怎麼了?」他深邃的黑眸專注地瞅著她。
「你……你……」這叫她怎麼說得出口?
如果他真懂她的心,為什麼遲遲不願提親事,還要不告而別,讓她遭受這些猜疑迷惘和忐忑?
她多想和他交換心跳呵,這樣他便會明白那種為一個人痴痴依戀,怦然忐忑的心情有多麼難受了。
「對了,妳怎麼會來京城呢?」實秋好奇的問道,隨即眼楮發亮,「妳來找我的呀?為了成親的事嗎?」
怎、怎麼這樣說話?
「我不是來同你逼婚的,你也不用怕見了我就得娶我。」她終究還是難忍一絲心酸,「我來,只是要你給我個說法。就算這個說法不能吃也不能賣錢,可沒听到你親口說,我一輩子也難安。」
「珊兒,我會娶妳的!」實秋深情款款地道,沒想到他一開口就講錯了,接著還多事補了一句︰「妳可以放心了,真的。」
丙不其然,這個「會」只跟「要」差了一個字,卻是天差地別、南轅北轍,再加上他後頭畫蛇添足的那一句,珊娘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又羞又急又臊又心痛,所有積聚在心底深處的恐懼全被他這兩句無心卻傷人的話勾起。
保在胸臆間許久的一口氣,剎那間爆發成了熊熊怒火盛焰。
是嗎?她孫珊娘真有這麼卑賤到非得逼人家保證娶她,這才嫁得出去?
這從頭到尾──包括她痴痴地追到京城來──都是她自己不知羞恥一相情願?!
是啊,他好委屈啊……他真是委屈死了!
「你少往自個兒臉上貼金了,誰要嫁給你?」她的語氣冷成了十二月寒霜,凍得他不禁打了個寒顫。
實秋還模不著頭緒,「妳怎麼了?」
「我怎麼了?我怎麼了?」她咬牙切齒重復他的問句,一股怒氣猛然竄上來,縴指惡狠狠地戳著他堅硬的胸膛,「我沒怎麼,但是你,你給我听清楚,從此以後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倆之間的事,一筆勾消!」
「為什麼?」他心下一震,滿面惶惑焦急。
「因為我孫珊娘是個有志氣的女人,我才不會可憐到求男人施舍愛情給我。」她面若萬載玄冰,「我這次進京來就是跟你說清楚講明白,現在已經講清楚了,我今晚就走,從此以後你別打我十里坡過,我也不想再看到你了,就這樣!」
「我沒有施舍愛情,我是真的──」
「不要再欺騙我了,王八蛋!」她連听都不听他解釋,怒氣沖沖地握緊粉拳對著他臉上揮了過去。「我已經听夠多了!」
因為震驚過度,實秋完全不知道要閃要躲,等到鼻梁爆開了巨大的疼痛時,她已經氣呼呼地走遠了。
「噢──」他痛得眼淚都滾出來了,可是顧不得檢查鼻梁是否斷了,他心慌著急地追了上去,「珊兒!珊兒!」
可惡的京城,人潮多得跟牛毛似的,害他心急如焚地狂追了好半天之後,還是斷了伊人芳蹤。
只有火燒似的鼻梁疼痛提醒著他,這完全措手不及的一切……
還有,他到底說錯了什麼?
***獨家制作***bbs.***
「說什麼每天都想著我,全是狗屁!」珊娘小臉氣得煞白,邊收拾行囊邊氣憤地掉眼淚,「還不是說些該死的場面話,我就知道讀書人沒一個好東西,嘴上說的是一套,心里想的是一套,實際上做的又是另一套……我真是個大白痴,才會千里迢迢跑來自取其辱。」
她怎麼會因為想念他想念過度,就忘了他對于他們之間的事,那原就閃閃躲躲的態度呢?
「珊娘啊珊娘,妳究竟是在做什麼傻事?」她哽咽自問。
人家明明就對她沒意思,她居然還一頭熱地找上門來,現在被人羞辱要怪誰呀?
珊娘氣苦地跌坐在客棧硬邦邦的床上,小臉上的倔強之色全被慘然傷心所取代了,彷徨悲傷得像個被人丟棄在大街上的小狽。
為什麼會這樣?
明明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又那麼熾熱,他臉上驚喜若狂的神情是半點都矯飾不來,可偏偏為什麼……
「死君實秋,臭君實秋,比一百一千一萬個臭雞蛋還臭的君實秋!」她恨恨地搥著包袱,眼淚滴滴答答往下掉。
想起在十里坡野店里的每一個回憶,他對她的好,他對她的溫柔,深深烙印在她的腦海心田里,可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欲言又止,一次又一次的為難訕然,甚至最後的不告而別,又分分寸寸地凌遲著她的心。
為什麼談感情這樣難?
她恨不得能像菜刀手起刀落剁掉蘿卜頭一樣,干脆俐落地和他來個一刀兩段,將纏繞在心底的情絲全部斬得干干淨淨,不再留一絲痕跡。
可是她的理智提醒她要有骨氣,要有志氣,死都不能被人瞧扁……無論她怎麼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卻還是敵不過當她回想起他閃閃發亮的雙眼,他溫柔瀟灑的笑容時,那怦然心悸無法自己的感覺。
她該怎麼辦?從此以後真和他各走各的道嗎?
「孫珊娘,妳話為什麼要說得那麼急、那麼快?妳就不能控制一下脾氣,別再那麼沖動了嗎?」她忍不住埋怨起自己。「要是他當真了怎麼辦?」
可懊惱自責了半晌,她的自尊又重新抬頭了,再度痛罵自己的不爭氣。
「孫珊娘,妳醒一醒!妳還要守著一個不會愛妳的男人多久?妳剛剛跟他狠話撂得對!士可殺不可辱,不是他想怎樣就怎樣,既然感情沒個好下場,又何必跟他客氣呢?」
「可是他都說了要娶我……」
「妳就那麼沒志氣,人家委曲求全的妳也要?」
「感情是可以培養的……」
「強摘的瓜不甜,強求的姻緣不圓,這點道理妳還不明白嗎?」
「可是……」
「不要再可是了!」最後理智終于戰勝情感,她倏地站了起來,淚痕斑斑的小臉滿是堅決。「回十里坡!」
來這趟京城真是大錯特錯錯錯錯到極點……不,應該說,她該感謝這次進京讓她終于看清事實,終于決定死心。
就放他自由吧,如果功名利祿是他最向往的天空,而她只是牽絆住他翅膀的那根繩子,那麼在他感到厭惡前,她何不提早自動解開這一切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