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不要跑 第2頁

但是此刻寶貝完全沒有欣賞的心情,她拖著沉重的大皮箱,邊走邊哀悼著自己今日的出師不利。

皮箱重到快壓斷手,荷包卻輕到遇風能飛,豈一個慘字了得?

「寶貝呀!今天生意怎麼樣啊?」靠牆坐在木板凳上剝豆子的劉大嬸一抬眼見到她,忍不住好意地招呼探問。

「爛。」她微微扯動唇角,算是笑過了。

「客人不多嗎?」

「警察比較多。」她苦笑。

劉大嬸听得滿面同情。

「大嬸,我先回去睡一下,下次再聊。」她現在實在沒有哈啦的興致,她只想哭。

嗚嗚嗚……

誰想得到她張寶貝居然也有如斗敗公雞的一天?她的志氣,她的熱情,她的活力和魄力都到哪里去了?

就在寶貝極力想要振作精神,鼓勵自己再度積極進取堅忍不拔的當兒,她家斑駁的紅木門咿呀一聲地打開,露出了張父哭哭啼啼的老臉。

「嗚嗚嗚……」他一見到女兒更是鼻涕眼淚全控制不住地噴了出來。「寶貝……」

「爸,你怎麼了?」她心一緊,小臉蒼白焦急地盯著他。「慢慢講,不要哭,你今天『又』怎麼了?」

「詐詐詐……」他哽咽,斷斷續續不成聲。

「炸什麼呀?」寶貝一顆心瞬間提到了嘴邊,快跳出來了。「你快說,你又炸壞什麼了?鍋子?爐灶?抽水馬達?」

她對于上次老爸為了炸地瓜酥而把鍋子炸飛出窗外,還有天才到替柴油耕耘機加九八無鉛汽油,搞到引擎爆炸的往事心有余悸。

張父張口欲言,寶貝忽又大叫一聲--

「等一下!」

她連忙踮高腳尖,提心吊膽地伸長脖子望向門後的乎房老家--吁!還好還在,不是房子炸掉了。

只要房子沒炸壞,其他的都是小case,她的心髒負荷得了的。

她甚至還笑得出來,輕松拍拍父親的肩膀道︰「好了、好了,不要緊啦,沒什麼好煩惱的,到底是什麼東西炸掉了?」

「就是……」張父畏縮了一下,忽然意識到左右鄰居滿是好奇的熱切眼光,連忙神秘兮兮緊張地噓了一聲。「我們進屋再講,好不好?」

「哦,好啊。」她眨眨眼,拎起大皮箱跟著父親走進去。

什麼事這樣神秘?老爸中樂透?

啐!想也知道這等好事怎麼可能會降臨在他們家?他們張家已經是倒了三代的楣;種稻稻死,養瓜瓜亡,現在……最後翻身的希望就全寄托在她的身上了。

能不能光宗耀祖就看她開不開得了店,成為田僑里有史以來第一個商場女強人了。

燦爛光明的美夢不斷在她面前閃動著,寶貝情不自禁露出了興奮的笑容。

總有一天……

「寶貝,阿爸老實跟妳講,啊妳听完以後千萬不要生氣,千萬、千萬不要生氣哦!」他陪笑著,搓搓粗糙長滿老繭的手訕訕地道。

「好,你說,我一定不會生氣。」她安慰父親,阿沙力地道。

「那、那就好……」張父欣慰喜悅的語氣里帶著微微顫抖,「就是啊,今天下午兩點十七分的時候,我剛剛從田里回來喝碗綠豆湯,妳知道那鍋綠豆湯冰了三天,再不喝就要壞掉了,下次一定要記得別一次煮那麼多,吃不完會浪費,像村口的關崽領一家人,厚!了然啊!那個隔餐的菜就這樣倒去喂豬,真是……」

「爸--」她原本就希罕少有的耐性更是寸寸斷折,忍不住拉長了音威脅。「你到底要不要說?」

「我要說,我要說……」張父的臉色尷尬緊張到極點,「就是,就是我兩點十七分的時候接到了一通電話,打電話來的是一個男的……我本來不覺得他的聲音很耳熟的啦!可是他一直很熱絡的跟我講話,說是阿爸國小的同學啦!講到這個就感傷,想當初阿爸的成績是很好的,可惜念到國民學校四年級的時候,妳阿公就說家里窮,繳不起學費了……」

「張先生,您再這樣拉咧下去,待會會發生什麼事,我可就不敢保證了。」她神色陰惻惻的。

「那個自稱是我國小同學的男的跟阿爸借五十萬要替他阿母繳剖月復生產外加住院半個月的費用!」張父嚇得一口氣沖口而出。

「什麼?!」寶貝下巴瞬間掉了下來,驚喘尖叫。「你借了?!你真的借人家五十萬了?!」

她的心在滴血……不對!是腦袋快要噴血!

「啊憨女兒呀,阿爸怎麼會那麼笨之我們家又沒有五十萬,哪來五十萬借人家?」

「呼,幸好!」她可憐飽受驚恐摧殘的心髒總算能恢復正常跳動,欣慰感動到差點哭出來。「爸,沒想到你變聰明了,真是老媽在天上有保佑,我們張家祖先總算顯靈了……」

「嘿丫,妳平常就是把老爸看扁了,我的大頭里裝的是腦漿不是豆漿……」他破天荒頭一次被女兒贊美,忍不住沾沾自喜起來。「所以我只把戶頭里的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匯給他,我很精明吧?沒有干那種向左右鄰居、親朋好友借錢來借給別人的傻事。」

「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二十一萬八干七百塊?!」她快瘋了,忘形咆哮。「你把我們家所有的存款統統借出去了?你你你……那個人是誰?姓什麼叫什麼家住哪里?我現在去把錢要回來。」

開玩笑,他們家窮到只剩下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元,其中有要給農會的貨款,還有新耕耘機的頭期款,以及下個月要修漏水屋頂的預備金……寶貝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恐慌令脈搏迅速狂悸。

她想哭,但是她更想砍人!弒親是滔天大罪,所以她只能把滿月復怒火發泄向那個不知死活的……嘿,等一下!

「你剛剛說你國小同學跟你借錢,是為了繳他媽媽剖月復生產兼住院半個月的費用?」她危險地瞇起了雙眼。

「……噯。」張父頭越來越低,慚愧心虛畏縮到不敢迎視女兒殺人的眼光。

「你同學的媽今天沒七十也八十歲了吧?還剖月復生產?」她說得咬牙切齒,老爸肯定又是被爛人用爛招騙錢了。

「我也是事後想想不對勁,所以打電話去問妳劉阿伯,他跟我同班,以前就是我們班上的大俠,想當年我們最崇拜諸葛四郎與真平……」

「老--爸。」她陰森森地拉長了音。

「結果妳劉阿伯說那個是詐騙集團啦!後來我打電話去問管區,他也跟我說那支電話號碼就是警政署公布的詐騙電話之一。」他哇啦哇啦一口氣全數招認。「寶貝,對不起……啊,好像以前有首歌詞也是這麼唱的--哇咧寶貝對不起,不訴不愛妳,偶也不願意,又讓妳傷心……」

「裝『草蜢』搞笑也救不了你了。」她冷冷地道,盯著父親荒腔走板地演唱起香港偶像團體草蜢的成名曲。

二十一萬八千七百塊的痛苦豈是短短幾句搞笑歌詞就能撫慰得了?

「哇……阿爸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老嘴一扁,內疚又難過地嚎啕大哭起來,肩膀一聳一聳的。

「好了、好了……」老爸都哭了,寶貝實在不忍心再落井下石責罵下去。只是心痛攙雜著肉痛,她表情僵硬地微微嘆氣,拍了拍父親的頭,「被騙光了就算了,財去人安樂,總不能殺他全家,打他媽媽吧?」

她早該知道今天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一天。

命運總是在你以為淋完街頭大雨沖進騎樓的當兒,又自樓頂潑了你一頭水。

「妳、妳不生氣嗎?」張父抽抽噎噎地偷偷睨著女兒。

「我……不生氣。」她嘴角微微抽搐,努力深吸了一口氣,卻怎麼也提振不起逐漸往下沉的無奈和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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