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是心痛得不得了,心肝寶貝女兒完全忘了他,把他當作是陌生的老爺爺,這教他怎麼不揪心難過?
「好啦、好啦,你們不要再吵了。」璞娘嘆了一口氣,小臉無奈容忍地道︰「你們是不是認錯人了?我給你們三天的時間,你們好好地想個清楚,如果三天後還在這兒瞎纏不清,那我就要走人了。」
「璞娘——」他顫抖了起來,悲痛地閉上了雙眼。
在這一瞬間,他真的完全束手無策,絕望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生平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真的太無能……
他該怎麼讓心愛的妻子再記起自己呢?
「你先回去吧,從長計議,我會好好地安撫她的。」鄂老爺好言好語地安慰道︰「總而言之,你放心吧,我不會讓她跑不見的。而且這畢竟是她生活了十七年的家,處處都有她留下的痕跡,她一定會記起來的。」
事到如今,也唯有如此了。
他面色深郁,心情沉重地站了起來,頂著逐漸淤青的左眼,誠懇地對鄂老爺道︰「岳父,就請你幫我好好照顧她,我回去想辦法,就算找遍天下名醫也要讓她恢復記憶。」
「好的。」鄂老爺嘆氣道︰「那個大夫是說心病還需心藥醫,她是受到刺激才失去記憶,說不定再次受到刺激就會記起來了,可是他也沒說清楚要哪種刺激才行……我看八成是個蒙古大夫啊。」
梅十一雙眼陡然發光,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刺激嗎?」他緩緩望向璞娘。
「綠頭大將軍,藍帶小王爺,加油啊!加油!」她又趴在那兒大笑,斗起蟋蟀了。
「老婆,我一定會讓你記起我。」他下定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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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梅十一帶來了文房四寶和紅兒、綠兒,他坐在那一乘雪白的軟轎上,風流蘊藉、搖搖擺擺地被文房四寶抬了進來。
他手上還拿著枝紅梅花,赤著大腳,深情款款地看著在院子里踢牛皮球的璞娘。
她氣喘吁吁,雪淨的小臉因運動而紅暈,嬌艷極了,在看到門口的騷動後,不由自主抬起了頭。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嗎?」他雙眸含笑,充滿了無比的愛意和渴望。
文房四寶和紅兒、綠兒也知道了少女乃女乃記憶全失的事,現在六雙眼楮全緊緊盯著她,帶著深深的揪心和濃濃的期盼。
「是啊,少女乃女乃,你那天第一個問我要不要娶你的。」梅少紙眼眶紅了,抹了抹眼淚,嗚咽開口,「你想想看,是我呀。」
她柳眉微蹙,小臉詫異迷惘地看著他。「你?」
「還有我,還有我,」梅少筆吸著鼻子,「我是少筆啊,你第二個問的是我。」
「然後是我呀!」梅少墨紅著眼。
「再來是我……」梅少硯哭了。
她眨眨眼楮。
「你還說我拿著一枝紅梅花的模樣好呆,你記得嗎?」梅十一迫不及待地屏息問道︰「後來你就跑走了,跑去揍了一個在路上調戲你的有婦之夫,你還說……」
她努力回想,鬢角卻隱約抽痛起來……好疼好疼……
璞娘猛然抬頭,大步走向前。
他臉色一喜,迅速躍下轎子,張開雙臂。「老婆!你記起來了?」
「你一個人吃我豆腐還不夠,還去叫了一堆人來取笑我?」她狠狠地一拳揍過去,他不是閃避不了,但是卻心甘情願承受這一記鐵拳。
他的肚子被她揍得劇痛不已,但是最痛的還是他的心……
怎麼會?她怎麼可能完全想不起來?她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真的把他忘得徹徹底底?
「滾——統統滾!」她不由分說地揮拳,見人就打,氣喘吁吁。「看我好欺負啊?隨便講講就要我認,那種丟臉的事怎麼可能是我做出來的?你們是不是太閑,沒事來耍我嗎?」
「少女乃女乃……」
「少女乃女乃,你冷靜點!」
「哎喲喂呀……少女乃女乃,你看清楚點再打,我是少硯……」
鄂府院子一時之間雞飛狗跳。
鄂家上下人等生怕遭池魚之殃,遠遠地躲在牆角不敢動彈。
「滾滾滾!」她尖叫,「不要再來了,吵死了。」
梅十一苦澀憂傷又痴心地望著她。「我不會放棄的,你一定會想起我,你是我的老婆,我這一生唯一的心愛女子,我絕不會讓你忘記我。」
「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煩了?」她眯起雙眼,凶惡地道︰「再說我揍你!」
「我愛你,老婆。」他痴情地道。
「王八蛋,你還亂叫?」她又氣惱地給了他一拳。
他毫不抗拒被她打得偏過頭去,唇角已經破了,鮮血緩緩流了下來,他卻還在微笑,深情地微笑。
「我愛你,璞娘。」他半邊臉已經腫脹了起來,繼續道︰「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她緊緊盯著他扭曲淤紫卻仍然英俊至極的臉龐,喘著氣,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喉頭莫名緊縮了起來。
……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這句話怎麼好生熟悉?
她的頭微微刺疼暈眩,腦子沒來由浮起斷斷續續的殘光掠影。
不要放開我,也不要讓我離開你……
用你的手,你的心,你的勇氣……讓我們倆有理由真正在一起,不需再面對別離。
我們不會分開的,我會保護你,照顧你,不管是誰想要拆散我們,我絕對不允許。
這一生一世,我們已經是系在一塊的蝴蝶,生要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誰?是誰說過這樣的話?
似乎曾經在哪兒听過這些情意深長的話……
「不要說了!」她混亂地搖著頭,本能躁郁地再打了他一拳。「我說不要再說了!不要不要不要……」
隨著她的拳頭如雨落,他完全不抵抗也不閃躲,任憑著她一記又一記沉重扎實的拳頭朝著自己的臉龐胸膛槌打著。
他喉頭微甜,梗著上涌的—口血,卻還是心甘情願地笑著、痴情地凝視著她,直到她最後一記鐵拳將他打得頭際一暈,腳步踉蹤地跌倒在地上。
「少爺!」
「女婿!」
「姑爺啊!」
所有的人驚叫了起來,憂慮焦灼地沖了出來。
「璞娘呀,你打死你相公了!」鄂老爺扶住無力虛弱癱倒在地上的梅十一,驚慌失措又心疼地大喊,「他又吐血了,他又吐血了……」
「快叫大夫——」
眾人七手八腳地亂成了一團。
璞娘呆呆地站在原地,她的手好疼,還擦破皮了,但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當真看到他倒下來嘔血的那—剎那,她的心為什麼痛得像是被熊熊的火焰燒灼著?
疼痛難當。
她失魂落魄,身不由己地移動著腳步,緩緩走近他。
鼻青臉腫、受傷慘重的他勉強睜開了一只眼楮,破裂的嘴角微微扯動,往上輕揚笑了。
然後他慢慢地自懷里拿出了一小包物事,虛弱地輕顫著捧至她面前。
她怔怔地望著微濕的小紗絹兒,本能接過,不由自主地打開了系著的結。
絲絹兒落下展開,里頭裝盛的是一顆顆青脆微紅的梅子,有些已經被她剛剛的拳風掃到微碎了,漸漸滲透出酸甜清香的味道。
這粒粒滾圓青綠嫣紅的梅子和撲鼻而來的果子香,隱隱約約勾動了她腦海深處的某一根弦。
梅子,好多好多的梅子……梅花莊里的梅子……他陪著她吃了一餐又一餐用她搖落的青梅子做成的萊,釀成的果子羹……
她的小手驀然顫抖起來,不可思議地喃喃低喚︰「相公?」
他青腫的眼皮幾乎蓋住了眼楮,卻怎麼也掩不住剎那間光芒萬丈的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