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無心的。」
他驀然回頭,緊緊地盯著她,「縱然是無心,傷害也已經造成了。」
藍婇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也語帶雙關地道︰「世上誰能完美無缺,誰能永無差錯?既是無心,何不放開胸懷試著原諒?」
至宇微微一震,良久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收著紗布藥膏。
「妳的手至少要休息一星期,盡量不要踫到水。」他吩咐道。
「不,我不能休息。」
他濃眉又危險地皺了起來,「妳說什麼傻話?手腫成這樣了還想工作,妳是存心想廢了這只手嗎?」
「我的手很快就會好了。」她急急地安慰他,「是真的,我和藍瑟的體質都是這樣,就算受了傷也會愈合得很快,你不用擔心。」
「我見鬼的才擔心妳。」他不悅地瞪了她一眼。
她小嘴微張,隨即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對不起。」
「我最討厭妳說對不起!」他揉著眉心,心情惡劣地道︰「對不起能彌補什麼?只不過是一種自我安慰的欺騙罷了。」
「但對我來說,它是一種絕對徹底的自覺和領悟。」她幽幽道︰「我真的覺得我很對不起你,但如果事情重來一遍,我還是會做出相同的選擇……並不是因為我不愛你,而是我不能拋下我哥哥。」
至宇目光炯炯地盯著她,「妳很清楚當初的錯誤不在妳,妳大可不必承擔同樣的懲罰,天體運行律法嚴明,每個人都該為自己做出的事負起所有的責任。」
「我明白,但他是我哥哥。」她眸光淒然卻堅定地道︰「我們是生命共同體,也職司同一份任務,無論今天是誰犯了錯,另一個人都難辭其咎。」
「就算如此,妳有必要連我也舍棄嗎?」他眸光傷痛地凝視著她,「我以為我們相愛,就算天上人間也阻隔不了這一份感情,但妳選擇做了逃兵,妳丟下我一個人孤獨痛苦憤恨地留在天界。」
「我不能自私地讓你跟著我下來受苦……」
「是受苦嗎?對我來說,痛苦不在人間,而是在心田……這方寸之間才是一切苦痛的凝聚之地。」
她哀傷地望著他,「可是我以為……我以為……」
「以為妳的犧牲和奉獻是為了成全我的幸福?」他嘲諷地挑眉。
她啞口無言了。
「真正的愛是對彼此有信心,無論身在天堂或煉獄都要堅定地握緊雙手走下去,生死與共。」至宇眼底閃過一抹深沉的失望,「但事實證明,妳對我的愛並沒有深刻到這個程度。」
藍婇又羞又傀的淚水奪眶而出。一顆心已經絞擰得沒有寸寸的完好處。
她完全被擊敗了,也完完全全無法為自己再辯解什麼。
他說得對,她就是愛得不夠深,所以注定失去他的愛。
「妳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會轉世為人?」他說得更疾更重,咄咄然地道︰「我發誓要忘了妳,一切從頭再來,所以我懇求上天讓我再度輪回歷劫,我要在人間找尋真正屬于我的幸福,我要找到一個真正懂得我,了解我,能夠和我共同牽手面對一切考驗與磨難的好女人。」
她一震,「你……」
「終于,我找到真心相愛的好女人,我們很快就要結婚,我會永遠地忘了妳,從此以後與妳情斷緣絕,無論在天上或人間都再無一絲絲牽連。」他咬牙賭咒道︰「我發誓我再也不會籠罩在妳的陰霾底下,我會走出屬于我自己的人生。」
藍婇呆住了,臉上的血色消褪無蹤。
萬針鑽刺、烈火焚燒哪里能形容她此刻的痛楚于萬一?
「我對你來說……就只剩下陰霾?其余的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她的氣息虛弱如游絲,掙扎著擠出最後一絲力氣問。
至宇閉上雙眼,狠下心腸冷然道︰「是,我希望這場夢魘能夠結束。」
夢、夢魘?
「我……明白了。」她如同槁木死灰,緩緩地,幽幽地點了點頭。
至宇緊緊握著拳,青筋凸冒,可是他最終還是克制住了想睜開眼楮的沖動。
不能再看她一眼,只要再看她憔悴淒美的容貌一眼,他恐怕會做出令自己大大後悔懊恨的事來。
就在這里做一個結束吧。
無論過去是美麗、是丑惡,還是好是壞,一切恩義俱成灰飛煙滅。
「佟醫生,打擾你了。」她站了起來,這一次沒有衰弱搖晃,也沒有虛浮踉鎗。
她站得很挺很直,眼神淒艷哀絕卻很美。
緣已錯過,人也倦了,她如何能期望愛情千年不變?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是不會變的。
她再苦苦強求一個已經不屬于她的人,一顆已經不屬于她的心,又有什麼意思?
真個從此後,各人只得各人的眼淚罷了。
藍婇打開房門,堅強地走了出去。
直到听見門扉關上的聲音,至宇才睜開雙眼,苦澀無言地盯著那緊閉的大門。
第七章
藍婇沒有崩潰。
崩潰是需要力氣的,可憐她全身上下已再無一絲絲多余的力氣了。
早晨的那一番話掏空了她的心和靈魂,從今以後,她再也沒有期盼和希望,她深深渴望再見到的那人,那抹眼神,那青春芳華最美好的一份悸動……也已經付予東風流水了。
她不顧依然紅腫疼痛難當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切著青菜、剁著雞肉、片下魚片,不理會手上的紗布已漸漸透出殷紅。
她煮了一道又一道的菜,包了足足可以喂飽一整支軍隊的水餃,還蒸了一個月也吃不完的饅頭。
她不斷地做做做,直到小埃心痛的驚呼聲響起,這才驚醒了她。
藍婇怔怔地低頭看著自己握著菜刀的右手已經腫成兩倍大,血漬快要滲透紗布滴出來了。
小埃飛快地沖過來,捧著她的手驚慌失措的嚷道︰「婇兒,妳的手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沒事。」她有一絲茫然地望著小埃,像是不知道她在說什麼。
「還說沒事,妳的手都流血了。」小埃又急又氣地奪過她手中的刀,幾乎哭了出來。
「我不痛,真的。」她麻木地看著右手,「不過我應該去換新的紗布,免得弄髒了食物。」
「婇兒……」小埃擔憂又害怕地看著她,不明白她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她看起來像是……變透明了。
像一層淡淡的霧氣,即將消散無蹤了。
「妳幫我看著爐火,湯滾了就可以關掉。」藍婇輕飄飄地走出廚房。
小埃內心的憂慮更深了。
一路上,藍婇對大廳里和長廊中遇到的客人親切微笑,巧妙地掩飾自己血痕斑斑的手,直到踏進房間里,她才頹然地緊貼著門板漸漸地往下滑,軟倒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可以施法讓手上的傷口紅腫愈合得快一些,也許兩天內就可以完好如初,但是她卻不想這麼做……
因為手上的劇痛可以提醒她認清事實,接受現實,不要再痴心妄想了。
他已經不愛她,不要她了,她再做什麼也沒有用,一切都沒有用了。
藍婇緊緊環抱著自己,低低地,沉痛地哀哀慟哭了起來。
她忽然覺得好冷、好冷……
午後,藍婇換過一身暗紫金色繡花長袍,綁了條長及腰間的烏黑大辮,襯得她如皓玉的小臉越發剔透蒼白。
她蹲在屋後那片香草圖里,輕輕地掘出幾條新鮮的紅蘿卜放進小竹籃里。
紫色燻衣草和迷迭香幽幽散發著香氣,她摘了幾片鼠尾草的葉子,打算下午腌制雞肉時用。
綠叢里的大西紅柿已經紅了,她晚上可以煮一大鍋普羅旺斯濃湯。
太陽暖暖地輕拂著她的臉、肩,溫柔地撫慰了她心底一些些的清寂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