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好人,很好很好的大好人,可是那新娘子為什麼要跳樓?
千金滿肚子都是疑團迷惑,卻不知該怎麼問出口。不過話說回來,相公心情好不容易好一點,對她的臉色也好看一點,她現在若不識相地問起人家的傷心事也太不知死活了。
「當心頭。」楠竹一只大手遮著她的頭頂,省得她一家伙往桌頂撞去,慢慢引領她走了出來。
千金拍拍,雖然沒幾片灰塵,還是覺得很窘、很不好意思。
可是她這副嬌怯害羞的模樣落入楠竹眼底,卻有說不出的可愛。
「魚兒跑到哪里去了?不是由她服侍你的嗎?」他第一次關心起她,雙眉微蹙,「是不是有人陽奉陰違,故意排擠冷落你?」
「沒有。」她連忙解釋,「大家都對我很好,非常的好……魚兒姊的娘閃著腰了,我要她回去專心照顧她娘,事情就是這樣,你別生氣。」
楠竹眉頭皺得更緊,她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好像他很容易動怒似的,他最引以為傲的就是能在談笑間,讓強虜自動灰飛煙滅的本事,可是這本領一遇到她後經常失靈。
「原來如此,可是你身邊服侍的人也太少了。」他忘記這是自己防範她的措施之一。「堂堂卑家少夫人身邊只有一名丫鬟,這傳出去會笑掉人家的大牙,也會說我們卑家太寒酸了。這樣吧,去跟卑畢管家說,要他撥四個丫鬟、四個老媽子來做輕重活。」
「太多了。」她連忙搖頭推卻,「又不是要打麻將,她們八個正好湊成兩桌,那我跟魚兒姊索性幫她們倒倒茶水、捶捶背得了。」
他一怔,忍不住炳哈大笑,「你不是覺得屋里冷清嗎?」
「但是也不至於要那麼熱鬧啊。」她緊張地看著他,小臉露出一絲祈憐,「其實我最想要的是……」
楠竹心一動,竟有些異樣地赧然起來,他輕咳一聲顧左右而言他的說︰「走吧,你不是餓了嗎?」
千金悵然若失地輕垂下頭,不過隨即振作起來,露出淺淺的微笑,「嗯。」
「要不要去換件衣裳?」他好意地提醒她,「順便梳個頭發、擦個臉什麼的,我是不介意啦,但是……」
這樣跟他走出去,到時候給人指指點點的,恐怕她又會掉眼淚。
千金模模有些凌亂的鬢角,驚呼一聲,不好意思地往臥房奔去。
她剛剛躲在角落里哭泣,定然搞得跟個瘋婆子似的……哎呀!方才還給相公見著那副難看的糗樣……
她心兒狂跳地看著銅鏡中發也亂、眼也腫的自己,忍不住陣陣懊惱。
相公已經不喜歡她了,她又弄得這般丑,難怪相公一連好些天都不願意踏進春風星樓一步。
千金拚命想要留給他好印象,小手急忙搜索著繡金小斗櫃,邊揚聲喊道︰「相公,你等我一下下,真的一下下就好了……不要走掉哦!我很快就好了,你等我。」
楠竹正翻閱著書案上的幾本書,聞聲不禁好笑。
「好,我會等你。」他的聲音不自禁柔和了下來。
千金興奮地換過一件翠綠色的衣裳,微顫抖著手拔下發簪,梳順了滿頭柔滑的青絲,從小斗櫃中取出的金鈿盒里拿出一支明珠釵子,綰好了發後,想了想又多簪了一朵珊瑚花,滿櫃子的香粉胭脂香撲撲,可惜她從來沒弄懂這些該怎麼個抹法。
她飛快地考慮了一下,還是把香粉胭脂統統給放了回去。
順了順衣裳裙擺,她緊張兮兮又充滿期待地走向他。
楠竹听見腳步聲,不經意抬起頭,那燈下巧笑嫣然、嬌羞帶怯的翠綠人兒,清新得像是一株女敕央央的含羞草。
他剎那間看呆了。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這一句千古流傳的絕唱閃電般映入他腦海里,他先是一震,隨即一凜……開、開什麼玩笑?他的「她」怎麼可能會是她?
他急急揮去這個荒謬絕頂的念頭,故意抬高下巴高傲地道︰「嗯,走吧。」說完,他抬腳就走,讓她在後頭趕忙地追。
想要當他卑某人的「那人」,再等個幾百年吧!
第五章
雖然相公的態度一會兒冷一會兒熱,但是能夠跟隨在他的身邊……好吧,是跟在他身後小跑步,但是千金已經夠滿意了。
因為當她跑得很喘很喘的時候,昂首闊步走在前頭的相公還是會不時停下來等她,雖說他臉上的神情是不耐煩又沒好氣的,可是她看得出他舉止中的溫柔。
就是這一抹溫柔,時時溫暖了她的心房。
楠竹帶她去一間雅致的酒樓,點了滿滿一桌子的菜,各武各樣的點心更是作工精致可口。
千金看得贊嘆不已,小嘴張了老半天,半天合不攏。
他倒是被她逗笑了,「怎麼盡是看呢?吃啊,這些都是可以吃的。」
「真、真的嗎?」她縴指微微發抖地指著其中一盤像巧手剪出來的粉紅色花朵,「這個也可以吃嗎?」
「這盤叫玫瑰糖花糕,是仿玫瑰花朵捏成的糕點,又香又甜,你吃一朵試試。」他看她歡喜贊嘆的模樣,忍不住動手夾了一朵給她。
她感動得要命,拿起那可愛精巧的糕點,左瞧右瞧老半天,就是舍不得吃。
這是相公親手夾給她的,如果可以的話,她想要保留珍藏一輩子。
「怎麼不吃呢?」他吃著一盅瑤柱魚柳羹,納罕地看著她手捧糕點發愣良久。
聞言,千金恍然回過神,小臉不禁一紅,「啊,我、我想待會兒再吃,先吃菜好
朋。」
肚子真的餓得狠了,滿桌的菜香不斷鑽進她鼻里,再加上楠竹在身旁,她心情好得不得了,胃口大開,拿起筷子就全速進攻。
用秋風掃落葉還不足以形容她狼吞虎咽的動作,恐怕是「狂風掃落葉」才能稍微比擬一二。
成親兩個多月來,楠竹從來不知道他的新婦有個牛胃。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又急急低頭掩飾。
千金吃得太開心了,以至於一下子失控,把所有的飯菜、點心一掃而光,只剩下那一朵玫瑰糖花糕。
他真是大開眼界。
為表示由衷的敬意,他親手替她斟了一杯龍井茶,「請用。」
她心滿意足地吃完最後一片玉蘭片,舌忝了舌忝唇瓣,再捧起那杯龍井啜飲了一口……啊!千金幸福的小臉驀地一愣,這才驚覺到自己干了什麼好事。
她竟然……竟然當著相公的面表演蝗蟲過境,把所有的菜統統吃完了,簡直就像個超級千年大餓鬼!
要命,她又在相公面前出糗了。
她申吟一聲,小臉埋進空碗里,實在不敢再抬頭見他。
楠竹疑惑地盯著她,「怎麼啦?」
罷剛見她小臉飛揚燦爛,可愛得不得了,可是下一瞬間她的小臉黯淡了,還忙不迭地躲進碗里去。
她真像只容易受驚的小兔子。
他的心微微一蕩,忍不住伸手點了點她的頭,笑咪咪地重復問。「喂,你怎麼啦?」
「我……對、對不起。」她結結巴巴的說。
「做什麼又跟我對不起?」他又好氣又好笑。
「因為我……我讓你丟臉了。」哪家的媳婦會吃得跟頭豬沒兩樣?
千金忍不住抬頭左看看、右看看,心虛的感覺全酒樓的人都往這邊看,他們一定都在譏笑她吧?
丟臉?
楠竹一頭霧水,隨即領悟,「把飯菜都吃光很丟臉嗎?我倒覺得這樣比較不浪費。嗯,看不出你還有這種美德,我有沒有同你說過,我最討厭女子吃得比一只鳥還少?」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是真的嗎?」
「那當然。」他故作憤慨,「暴殄天物天地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