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是什麼東西?她憑什麼逼問他?她不過是個自願高攀的淘金女,在他眼中,她永遠擺月兌不了這個丑惡誤解的符號和烙印嗎?
話說回來,她在他面前本來就是微不足道的,是她家拿了他大筆的聘金,這是事實,她啞口無言。
「是啊,我發癲了嗎?」她輕聲反問,眼淚滑過蒼白的頰畔。「我只是個自願送上門的卑賤丫頭,跟你們拿錢買的丫鬟僕人沒什麼兩樣,我竟然忘了自己的身分,竟然忘了……」
楠竹瞥見她傷痛的神情,心狠狠一抽,可是被她撕開的舊傷更是殘酷痛楚,他心腸一狠,隨即起身往外走,留下她獨自對著滿桌子菜發呆。
恩愛一場,難道只是表面的幸福泡泡嗎?難道一點也抵受不住現實的考驗與催逼,脆弱得在轉眼間就消散得無影無蹤?
是她太莽撞了,她沒有顧及他的心情就一個勁兒的蠻來。
「可我就是這樣的性子,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她眼眶里的淚水凝聚成攤,模糊了眼前的視線,聲音低沉悲傷地道︰「他錯看我了,我也錯看我自己了……」
她原以為她很灑月兌,她可以不嫉妒……可是在發現他心底沒有一點點愛她,卻對舊情始終念念不忘時,她就開始發瘋了……
接下來該怎麼辦?繼續裝作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什麼事都不知道的與他生活下去嗎?
事實上,她對於那段舊事的內情依舊什麼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他依然愛著亡妻……那就夠了。
自使至終,她都是個外來者,不管怎麼做也無法改變這一點。
經過這件事後,那種被排斥在外的感覺更強烈了,她顫抖著手撫模著溫潤的檀木桌沿,指尖輕劃過上好白玉瓷碗的邊緣,還有瓖金象牙箸……這些統統都不屬於她。
她又想哭了,可是她不能再哭也不要再哭了。
哭泣是弱者的表現,是沒有骨氣的一種象徵,爹爹說過打落牙齒和血吞,寧可流血也不流淚。
千金慢慢地站起來,走回臥房鑽進被窩里,用錦被將自己從頭到腳緊緊地裹得密不通風,然後……大哭一場。
別給人听見,別給人看見,這樣就不算沒骨氣的哭泣了。
第十章
清風樓
楠竹一口又一口地喝花雕,艷紅似血的酒液燒灼著他的喉嚨蜿蜒入月復。
醉了吧,醉了就可以遠離這一堆傷苦與煩擾,醉了就可以感覺不到這撕心裂肺的痛苦了。
突然一只手奪走了他手上的杯子。
他憤怒地抬頭,「是哪個王八羔子……」
一身玄色勁衣的駱棄看著他,眼神里有著憐憫與感慨。
「喝酒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記得你曾經這麼對我說過。」他緩緩坐下。
「誰說不可以?」楠竹一把抓過酒瓶,就要往嘴里倒,卻又被駱棄阻止。
「夠了。」
「你到底是不是兄弟?」他大叫,怒目瞪視。
「就是兄弟才不願見到你藉酒澆愁。」駱棄招來店小二,淡淡地吩咐道︰「一壺太湖春,兩個茶杯。」
「馬上來。」
楠竹握緊拳頭,橫眉豎目,平素的悠哉形象全沒了,「我叫你出來不是讓你阻我喝酒的。」
「我也不是來看你酗酒的。」
「我沒有酗酒。」楠竹哼了哼。
「有一就有二,當初我也是從一杯酒淪落為酒鬼。」駱棄輕嘆一聲,雙目炯炯地盯著他,「你忘了當初勸我什麼來著?」
楠竹沉默了,半晌後才幽幽道︰「心結未解開,縱然灌盡天下馬尿也無用。」
「你當日能有此豁達,怎麼事情臨到自己頭上反而全忘了呢?」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他郁郁地道,「你不知道我踫到了什麼事。」
「和嫂子鬧意氣嗎?」駱棄溫和地道。
楠竹瞥了他一眼,無奈地點點頭,澀聲道︰「但還不只於此,可惡!她為什麼偏偏要揭我痛處、踩我傷腳?」
不愧是知交好友,駱棄想了想就明白了,「她問你關于雪容的事嗎?」
楠竹驚訝地瞪著他,「你真是諸葛再世,你怎麼會知道的?」
「你唯一縈掛在心念念不忘的傷口只有這個。」駱棄接過店小二端來的茶,為他斟了一杯,「給你醒醒酒吧,醒完酒後就可以回去跟嫂子道歉了。」
聞言,楠竹像是見鬼一般地瞪著他,「我為什麼要跟她道歉?從頭至尾都是她的
錯。」
他迫不及待地把今晚的爭吵內容一一盡吐,到最後兀自氣惱不休地揉著鬢角吁大氣,「氣死我了,她為什麼那麼貪心?難道我待她還不夠好嗎?」
駱棄听完後,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更想重重地敲醒好友,「原來如此,不過我倒想知道,今日假若你是她,你會怎麼做?」
「我?我當然是丈夫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了……」他忿忿地道︰「為什麼好好太平日子不過,偏偏要惹是生非?」
「我覺得……」駱棄搖搖頭,「嫂子很可憐。」
他睜大眼楮,「你在說什麼鬼話?」
「你根本打從心里鄙視她,瞧不起她,在你的心里,她不過是你買來的一名侍妾、一個伴,一個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卑賤女子。」駱棄冷冷地道。
「我哪是這樣的人?」楠竹忍不住抗議,「我並沒有這樣看待她,我對她疼愛逾恆、視若珍寶,我甚至把她看得比我自己還重。」
「可你嘴巴不是這麼說的。」駱棄重復他煞是傷人的字字句句,「你說︰『是,我還愛著她,我不會忘記她,這一輩子不會,生生世世也不會!你是什麼東西,你憑什麼質問我的過去,我的感情?憑什麼逼問我的感覺?說穿了,你不過是我卑家用錢買來的妻子,你有何權力管我、質問我什麼?』我沒有漏念一個字吧?」
楠竹呆住了,自己方才氣憤間說出來,跟從別人嘴巴里听到的感覺完全不一樣,他……他真的說了這樣混帳傷人的話?
天!
「我……我並不是這個意思……」他臉色白了,訥訥地道︰「我的意思是……是……」
「無論你的意思是什麼,你就是這麼說的。」駱棄暗自嘆息,為這個不知珍惜真愛的傻瓜兄弟,也為那個可愛又可憐的千金。「我記得你曾跟我說過嫂子的點點滴滴,我感覺得出她是個很好的女子,待你更是一片真心,其實在你的內心深處也是愛著她的,對不對?」
楠竹僵住了,他不敢面對自己的心,不敢坦承以對自己的感情,可是駱棄的每一個字都敲進了他頑固的腦袋里。
是,他是嘴硬,不敢承認自己對千金產生感情,而且這份感情深刻得超越了青梅竹馬的雪容太多太多……
雖然雪容對不起他,可是他更害怕要是承認他愛上千金,自己會變得跟雪容一樣不忠實……不不,這是不一樣的……
可惡!他的頭好痛,思緒混亂一片。
「就算千金沒有權利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她有權利想要擁有你的愛,而你非但沒有告訴她她想了解的事,還剝奪了她期盼被你愛著的一份希望。」駱棄深深地凝視著他,嚴肅地道︰「你不覺得你對她太刻薄殘忍了嗎?」
楠竹整個人都呆住了。
「還有一件事。」駱棄濃眉微蹙,聲音里毫無溫度地道︰「我收到消息,『他』回來了。」
楠竹猛地一震,劍眉挑揚,眸光銳利冰冷了起來,「他?」
「是。」駱棄點點頭,「你不覺得這太巧了嗎?『他』回到京城,而嫂子又恰巧在此時向你詢問雪容的事。我一直覺得,世上太過巧合的事情總有古怪之處,我想你有必要正視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