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那個銀子……」袁識人狠狠地瞪了兩個不濟事的弟弟一眼,在望向女兒時卻變得格外小心翼翼,陪笑道︰「好象太少了點,我們三個大男人一去就得兩、三個月,身上盤纏若帶不夠怎麼行?妳總不能叫我們太寒磣……」
人緩緩搖頭,小臉蛋一臉精明,「寒磣?不會啊,我都算過了,你們路上會在二十八個城鎮落腳,十七間野店過夜,包括前不巴村後不著店的五間破廟眠宿,食宿外加打賞一共四十兩五錢七串銅錢……噢,對了,其中有兩串是給你們以備不時之需用的,所以你們大可以放心。好了,該出發了。」
「可是……」
「是不是多出的兩串銅錢太沉重累贅了?啊,我不介意收回的,來……」她伸長白白女敕女敕的小手。
三個大男人像是被一箭射中的兔子一樣,猛然一跳,急急忙忙道︰「不是、不是……不會、不會……一點都不重……嘿嘿,嘿嘿……沒別的事了,我們出發、出發了。」
真要命,若是連那兩串錢都給沒收回去,那他們這趟出門還能指望回來嗎?
不等人再開口,他們拿包袱的拿包袱,推鏢車的推鏢車,拉馬匹的拉馬匹,沒三兩下工夫就奔出鏢局大門,還不忘露出顫抖和慶幸的笑容對著她擺手說再見。
幸好她沒有堅持要回那兩串銅錢,不然他們三個大男人長得再高大、再剽悍,還是不敵她這個小女子的一根手指頭一戳。
唉……誰教這個小人兒可是他們袁家到目前為止單傳的後代呢?
三個「沒種」的大男人哀聲嘆氣的拍馬離開,認真走鏢去。
剩下人和偌大的鏢局,還有懷中那包油炸花生米。
不過群人一點都沒有寂寞或者是害怕的感覺,反而自得其樂地哼著歌,笑嘻嘻地走回大廳。
嘻,自由的日子最快活,沒人在耳邊唆。
***
「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長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悠悠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一名高姚俊逸,眉眼間盡是徇徇儒雅氣質的白衣男子佇立在碧山寺前的一株菩提樹下,幽幽低嘆。
白衣男子極高,身段卻顯出一派優雅從容,書卷味極濃的臉龐有抹傷春悲秋的感嘆,惹得來碧山寺上香的香客們,無論是男是女統統都給看痴了。
「好俊的公子……」
「就是呀,妳看他淺顰嘆息的模樣……噢,我的心都跟著酸起來了。」
「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我回去定要叫我爹丟他家提親!」
「砝,妳丟不丟人哪?還是個千金大小姐呢,哪有女方自個兒上門跟男方提親的道理?妳要笑掉人家的大牙呀?」
「妳還說我,妳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還不是一直流口水……」
幾個端莊高貴的千金小姐七嘴八舌的吵著,像是快打起來了。
只見那個禍頭子還渾然不覺,自顧自地對著菩提樹吟詩抒嘆。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唯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導夫先路……」他雙手負在身後,神情憂郁中亦有一絲壯哉。
就在眾人看得如痴如醉,幾乎要為他掬一把感懷的淚水時,陡地,一道小小的身影端著個滾燙的大火鍋危危險險地沖了過來。
「燙喲!燙喲……借光、借光……燙的大火鍋來……燙著了不負責喲……」
她滿頭大汗,手里那個炭火必剝、湯汁滾燙的魚頭大火鍋飄著香氣和熱氣,嚇得原本打算上前搭訕的千金小姐們個個花容失色,連忙退避三舍。
但見這個破壞氣氛的家伙大剌剌地把大火鍋捧到白衣公子身邊的一塊大石頭上,從容不迫地從懷中掏出兩只粗瓷碗和兩雙筷子,隨隨便便用袖子擦了擦,仰起頭對一臉錯愕的白衣公子咧嘴一笑。
「天涼了,吃點火鍋吧。」
杉辛聞愕然地瞪著這位小臉上滿是討好之色的陌生小泵娘,他有一瞬間的呆愣和不確定
「姑娘,妳……是在跟我說話?」他指指自已鼻頭。
人點點頭,難掩心頭的怦怦跳。哎呀,這位俊鮑子近看更是美逼人……呃,不是,是書香味逼人。
她忍不住咧嘴傻笑。自小她就最愛聞那香香的書紙頁味道,也不知怎地,她一看到他,鼻端就自動聞到了那抹香香的、淡淡的墨字氣息。
爹和叔叔們是典型的武夫,武功一出手厲害到不行,可是斗大的字卻識不了一籮筐,也沒送她上私塾,害她僅認識的一些字也只是在管帳的時候,半模索半間隔壁巷口酸秀才學來的。
所以她只要一看到很有學問的人,她就難掩滿心的興奮與崇拜之情,就像她一看見這個渾身文氣書味,站在菩提樹下不斷念詩的公子時,哇!腦袋瓜登時像被敲響的大鐘一般,嗡嗡嗡地響個不停。
而且胸口里的那顆心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卜通卜通地狂跳著,害她笑也不是、喜也不是,滿腦子瘋狂涌現的都是怎麼搭訕?怎麼搭訕……
人一急自然肚子餓,肚子一餓,她就聯想到碧山寺旁最著名的鏈魚頭大火鍋。
人總離不了吃的,何況她自掏腰包請客,總可以贏得他回眸一笑百媚生吧?
這也就是她會端著個大火鍋蹲在這里的原因。
杉辛聞看著她,皓玉般的臉龐閃過一抹為難與訝然,「姑娘,妳……」
她仰著頭熱切地對他笑,「來嗽、來嘛,很好吃的,你嘗嘗,我特地請廚子找一顆特大的魚頭喔。」
「姑娘,這里是佛門清淨之地,妳這樣……」他忍不住辨勸她,「不太好吧?」
人一愣,對喔,她怎麼忘了這里是碧山寺的前院,可是……
「放心啦,濟公活佛不是說過嗎?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不會有什麼事的啦。」她粗線條的揮揮手,咧嘴一笑。
他還是苦口婆心,溫雅地勸道︰「姑娘,妳快快把火鍋端到別處去吃,免得冒犯了菩薩就不好了。」
她看著他玉面上難掩的一絲不認同,不禁胸口陣陣發酸。
「你真的……不吃嗎?」她抱著最後一絲希冀問道。
他搖搖頭,語氣溫和卻堅持地道︰「請端走。」
唉……
人只好垂頭喪氣地把香噴噴的大火鍋端走。
杉辛聞輕輕喟嘆了一聲,繼續對著菩提樹,陷入深深的思緒與長吟中。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她自作多情的動作惹得一旁的千金小姐們紛紛掩嘴竊笑,還不時傳來陣陣冷嘲熱諷。
「真是不自量力,長得丑不拉嘰的,居然還端了個這麼好笑的火鍋來獻寶,丟死人了。」
「對啊,這公子是何等風采、何等迷人,哪是她配得上的?」
「也不想想自己這麼不起眼,還敢跟我們爭呢。」
「就是說嘛……嘻嘻嘻……」
人原本垮著的雙肩倏地僵挺起來,她耳尖地把身後陣陣的嘻笑嘲諷聲听得一字不漏。
笑什麼東西?!
她緩緩地起眼楮,慢慢地放下熱燙的火鍋,然後四下張望,眸光陡地亮了起來,停留在一坨野狗剛剛留下的新鮮溫熱排泄物上。
嘿,是狗屎耶!
幾個千金小姐拿著團扇,緩緩地往杉辛聞身畔擠去,突然,一陣可怕的惡臭味迎面而來。
人用一根帶葉的樹枝叉起那坨隨時有可能掉落的狗屎,對著她們沖過來,嘴里還大驚小敝地呼嚷著……
「燙喲!燙喲……借光、借光……燙手的狗屎來了,當心哪……燙著了不負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