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兩天沒來了。
像是生命中少了什麼一樣,他只覺胸口有些空蕩蕩的。
杉辛聞放下手上的公文,雙眉緊蹙,「幾時這麼听話?難不成我叫她消失,她就真的永遠消失在我面前了?」
一想起這個可能性,他只覺心窩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般,又沉又痛。
「不會的。」他想要說服自己,「她幾時那麼乖過?」
以她膽大莽撞的個性,除非是出了什麼事才有可能阻止她……他胸口驀地一緊,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緊緊掐住他的心,緊縮了他的呼吸。
他倏地站起來,幾乎打翻桌上的筆硯。
「來人,備馬!」他揚聲喚道。
「是。」
他要去找她,去她家,確定她沒有發生任何不好的事。
就在他急急跨出書房門檻的那一那,他驀地想到一件事
天,他不知道人住在哪里。
他倆結識了那麼久,他從未主動探問過她家住哪兒,她家中還有哪些人,還有她家中的一切……向來是人自動上門來,帶著燦爛的笑容和快活的清脆聲音。
他頹然地支著門框,長長地吐了一口氣,「老天。」
一定……一定會有人知道她住哪兒的,她幾乎日日到相府報到,里里外外的僕佣丫鬟也混熟不少,一定會有人知道她的住處。
他腦中靈光一閃
「諸葛管家!」
***
迸樸蒼勁的老宅,從外頭依稀可見曾經有過的榮華鼎盛,但是在歲月的流逝和未經整修的斑駁中,寬闊的老宅就像是一名曾經髒麗雍容過的老婦,風韻微存而滄桑滿面。
杉辛聞緩緩下馬,靜靜地佇立在掛著「大方鏢局」牌匾的大門前。
她……可在里頭?
他想敲門,可手才剛舉起又不由自主地卻步了。
他沒有忘記上次見面的時候,他暴躁易怒得像頭失了控制的老虎,張牙舞爪地對著她咆哮發泄。
思及此,杉辛聞不禁有些愧疚。
「我竟是那樣不講理的魯男子……」他心底有說不出的悔意和自責。
她何其無辜?他卻屢次對她不客氣,言談舉止中透露著數不盡的輕蔑和厭煩。
他回想著自己過去的可惡行徑,不禁冷汗涔涔了。
在他對她做了這麼多不可原諒的事後,他懷疑她還會想再見到他,她會開門嗎?會原諒他嗎?
杉辛聞站在大門前,覺得十二年前在金鑾殿上殿試時,都未曾這麼緊張失措過。
他的手心隱隱滲出冷汗,冰涼得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可是唯恐她出事的焦慮心情再度凌駕于理智與害怕上,他深深吸了一口氣,終于提起勇氣拍了拍大門。
岑靜……岑靜︰
或許只有片刻的時間,但他感覺上卻像是已過了千百年。終于,門咿呀地一聲被打開。
「是誰?」露出的是人那張清新可人的小臉。
杉辛聞腦袋瓜毒地一聲,貪婪而激動地緊緊盯著她的小臉,像是有幾百萬年未曾見過面一般,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幾乎沖不出緊塞的喉頭。
「妳……沒事?」
人僵住了,目光緩緩地往上移,一直看到他又像笑又像釋然,卻又帶著濃濃的依戀與不自覺的疼惜神情。
她呆了呆,揉揉眼楮。看錯了,一定是看錯了。
首先,公子不可能會來找她,再來,公子不知道她家住哪,三來,就算公子知道她家住哪,又來找她,也不可能帶著如此眷戀心疼的表情。
人以為自己是想念他過度,以至于生出幻覺,她對著他眨眨眼,笑了一笑,隨即二話不說地關上大門。
對白日夢微笑不打緊,請白日夢歡迎光臨進門來,那就太過分了。
杉辛聞正要響應她那抹笑榕時,沒想到他的嘴角才剛剛往上揚,大門就砰地一聲關上,結結實實賞他一頓閉門羹。
她果然在生氣。
他焦急心慌地拍著門,「人,開門哪,請妳听我道歉解釋……」
人才蹦下階梯走了幾步,听到後頭穿過門板模糊的叫聲,腳步不禁一頓,隨即搖了搖頭。
白日夢作到听見公子的叫聲,這實在太夸張了。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公子真的來找她,真的向她道歉,那該有多好啊,雖然她又沒有跟他生氣。
這兩天她閉門思過,在家努力看書,打算把自己關上三天,到時候再去找他,鐵定叫他大吃一驚,這個就叫作「士別三日,刮目相待」。
所以她到舊書攤那兒抱回幾大疊書努力的看著,就是要等到三日之後讓他刮目相待的。
到時候她就算不能夠看到蘭秀小姐的項背,起碼也可以看到她的腳跟了吧?
嘿嘿嘿!
「人,開門哪,人……」
「你是騙人的啦,幻覺!」她忍不住轉過身,小手圈在嘴巴邊大叫,「真正的公子都是叫我袁姑娘,客氣得要命,他才不可能叫我的名字呢!騙人,騙人!」
門外的杉辛聞一愕。
是嗎?他以前都沒有發現過,他總是將她隔得那麼疏離,推得那麼遽。
「人,只要妳喜歡,我天天都叫妳人,好不好?」對著兩扇門講話像個傻瓜,不過人不干傻事枉少年,偶爾做做傻事又何妨?再說他也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是騙人的。」她的幻覺太厲害、太生動了。
這可不是件好事,她是不是思念他過度,傻掉啦?
她連忙捂住耳朵,搖了搖頭。不能信,不能听。
「人,真是我,我來看看妳好不好。」杉辛聞情急之下,只好搬出救兵,「諸葛管家跟我說妳家住這兒,他還讓我帶桃子來給妳吃。」
諸葛管家……桃子……她捂住的耳朵還是清晰地听見了這幾個字,小手不由得一松。
咦,難道是真的嗎?因為她最近兩天一直思念公子,連想都沒有到過諸葛爺爺和桃子啊。
她猛地跳了起來,又慌又急又亂,「哎呀,真是公子!」
人拔腿沖向大門,急急打開兩扇門,觸目所見的果然是白衣翩翩,書卷斯文的杉辛聞。
「公子?」她呆住了。
他溫柔地凝視著她,「妳好嗎?」
「我?」她眨眨眼,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回答才好。「很好,嗯……你呢?」
他意識到兩人這樣站著有點尷尬,連忙清了清喉嚨,「我方便進去坐坐嗎?當然,如果妳家人顧慮男女之嫌或者是不方便的話,那我……」
「我們家沒人,也沒什麼不方便的。」她受寵若驚,急忙讓他進門。
江湖兒女是不拘小節的啦。
「今尊和令堂都不在?」杉辛聞漫步進屋,首先見到的就是寬敞的練武場,一旁還擺著刀槍劍戟斧鉞鉤叉。
他這才想起她家是鏢局,那麼有這麼多武器自然是不奇怪了。
「我娘很早以前就過世了,我爹則和我兩位叔叔都走鏢去了,現在家里就剩我一個人。」人跟在他身邊打轉,至今還不太敢相信他竟然來找她的事實。
他的腳步一頓,訝然地盯著她,「這兩天妳都是一個人在家?」
她點點頭,隨即搖搖頭,「不是,他們已經出門一個月了。」
他低喘一聲,「妳、妳是說妳……自己一個人已經一個月了?」
「是啊。」她不覺得有什麼奇怪。
「妳……」他氣急敗壞地道︰「妳一點都不害怕嗎?」
「不會啊。」她渾然不覺有什麼不對勁。
他看起來像是想罵人,卻又勉強按捺住火氣口最後化作一聲長長無奈的嘆息。
「我該拿妳怎麼辦?」他有點郁悶地模模她的頭。
她的行為舉止與想法超越了他對女子的認知雖然他這方面的經驗與研究少得可憐尤其大大顛覆了聖賢書中對女子的一切要求。
但話說回來,她其實也沒有那麼粗魯不羈,草莽潑野,她只是靈活了些,伶俐了些,大膽了些,坦率了些……這種種結合起來就是活靈活現,生動多姿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