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大將軍,您來得正好,我們……」無用公的公子討好地開口。
從軍銳利的眸光一掃,他登時有些結結巴巴起來。
「呃,我們……我們……」
晉深身體一僵,內心充滿了絕望。
他怎麼會忘了?他從小就深深崇拜的堂兄恨他們,而且堂嫂一定跟他告過狀,說他那天擅自拿著他的名號恫喝她……晉深的心髒整個翻絞了起來。
冰娘沒有錯過他眼底的痛楚和絕望,心不禁微微一抽,想也不想地大聲道︰「你們怎麼樣?你們好大的膽子,竟然敢侮辱我們最親愛的堂弟,現在大將軍在此,可有你們好受的了。」
所有人都被她這番氣勢磅礡的話驚住了,包括從軍。
「我的什麼?」他震驚地低問。
冰娘忍不住狠狠地踩了他一腳,低聲道︰「家人要炮口一致對外,你不要給我漏氣。」
從軍雖然有點不爽,但還是識時務地閉上嘴,打算靜觀其變。
「小姐,請問芳名……」無用公的公子看著她絕世的美貌,邊流口水邊搭訕,完全忘了現在是什麼情況。
醉到眼楮霧茫茫的金大富大吼一聲,「你是什麼東西?敢來威脅我們?」
從軍臉色一沉,凡是有長眼楮的統統倒抽一口涼氣,紛紛四下張望,想找地洞躲進去以躲避大將軍的怒氣。
冰娘仍是笑嘻嘻的,「我呀?我是人,不是東西耶,不過我的最新頭餃是大將軍夫人,你們高興的話也可以尊稱我世夫人,不高興的話還是得尊稱我世夫人,既然我相公是世大將軍,那麼我堂弟世晉深少爺,你們就得尊稱他一聲世二少爺,听懂了沒有?」
從軍深沉威脅的眸光讓所有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點頭,只有金大富例外。
可悲的金大富,醉得搞不清東西南北,兀自咆哮道︰「什麼東西?所有的人都知道世大將軍恨透了世晉深一家人,傳言說——」
「傳言錯了。」冰娘簡潔有力地道︰「世家人永遠是一家人,絕對不容許任何人污蔑侮辱,以後如果再讓我們或任何人听到從你們口中吐出一字半句辱及世家老老小小的話,那麼我相公會很樂意親手剝掉你們的皮,是不是呀?相公。」
親手剝人皮?據他所知,他並沒有這種嗜好。
從軍還在思索,冰娘又狠狠地踩上第二腳。
「沒錯。」他俐落地道。
一票官家子弟開始強烈地顫抖起來,瘋狂地搖頭。
「不不不……呃,是是是……我們不會說的,我們絕對不敢……再說了。」性命要緊哪。
晉深傻眼了,不敢置信地望著冰娘,還有她背後像天神般的從軍。
從軍的眸光幽黑深沉,但是沒有一絲不悅的味道。
晉深陡地覺得胸口有股熱浪襲了上來,一股劇烈的釋然和被接受的狂喜瞬間淹沒了他。
他的眼眶里不由自主地涌上潮濕的熱意,喉頭的硬塊讓他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對了,晉深,既然在這兒遇見了你,勞煩你回去跟嬸娘說一聲,明兒個我們要去家里拜會她,順道嘗嘗她拿手的羊肉大火鍋,就麻煩她老人家了。」冰娘笑意嫣然,「咱們明晚見……哦,還有,大嫂跟你說過好幾次了,不要跟那種只懂得酒色財氣、吃喝玩樂的執子弟來往,會有失身分的,知不知道?」
「是,大嫂。」晉深忍不住噙著淚光笑了起來。
冰娘轉頭,對著始終冷眼旁觀,一臉莫測高深的從軍淺淺笑道︰「相公,咱們可以去看斗雞了嗎?」
他點點頭,「好。」
「你不跟堂弟說點什麼嗎?」她警告地瞥了他一眼。
從軍又好氣又好笑,這小妮子玩什麼把戲?但還是依言望向晉深,低沉道︰「沒事早點回去讀書吧,」
噢!她真想重重敲他的腦袋。
這算什麼溫情的安慰?難道他沒有听到剛剛那堆人渣是怎麼糟蹋晉深的嗎?
有別於冰娘的氣惱,晉深卻被他短短的一句話重新燃起了溫暖和志氣。
「是,堂兄,我馬上回去讀書。」他激動到聲音都變了。
「好。」從軍點點頭,眼神閃過一絲什麼。
是滿意和寬慰嗎?冰娘真希望自己沒有看錯。
第八章
回到將軍府,已是黃昏,冰娘愉快地哼著雲南小調,清脆的歌聲回蕩在美麗的暮色中。
從軍自始至終都是一臉的深思。
他們經過了水池,冰娘回過頭正想問他為何不養些中看又中吃的魚兒,這才瞥見他儼然的神色。
「你怎麼了?」
他微微眯起眼楮,「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做什麼?」雖然她明白他在問什麼,卻依舊選擇裝傻。
「我們明天不會去拜訪嬸娘,更不可能留在那里吃她拿手的羊肉大火鍋。」他頓了一頓,蹙著眉心,「我甚至不知道她會燒飯。」
「我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她隨手摘起一瓣綠葉,拈在指尖把玩著。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舌忝了舌忝乾澀的唇,終於迎視他的眸光,「為了你。」
「我?」從軍的神色古怪,忍不住低吼,「你見鬼的是為了我,我一點都听不懂!」
「你需要家人。」她溫柔地道。
「你就是我的家人。」他咬牙切齒的說,「還有將軍府中的每一個人,我的每一個部下,都是我的家人,我並不缺少家人。」
她凝視著他,「可是你需要跟你的嬸娘、堂弟和好,畢竟他們才是與你有血脈之親的親人。」
那是他心底深處的一個缺口和傷痛,可是再怎麼逃避也沒有用,只是選擇用厚厚的痂封鎖住,卻沒能徹底治愈傷口……她從他凝視晉深時的眸光就看得出來,他其實也想要擁有血濃於水的手足親情。
晉深更需要他,需要一個正直可靠且英明的男性楷模來學習,也需要一個年長有智慧的兄長來教導他該如何面對生命中的風風雨雨,教他如何從一個青澀不安的男孩長成一個堂堂正正的男人。
「我沒有和他們交惡。」他撇開頭望著遠處的晚霞暮色。
「但是你也沒有跟他們親近。」她指出。
他眸中閃過一抹冰冷的防備,「你不明白。」
「相公,我知道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但是它並沒有擊倒你,反而讓你變成一個頂天立地、正直有為的男子漢,既然你已經走過那重重的磨難,為什麼不把胸懷放開,原諒他們呢?」
「如果我沒有原諒他們的話,今天他們一家子不可能還完好無缺地活在世上。」他眼中的冰冷蔓延開來,語氣中的冷漠無情不禁讓她瑟縮了下。
「由此可知你是一個善良且雍容大度的好人,但是你的理智和道德感原諒他們,並不表示你打從心底真正地諒解了他們。」她真的很希望他能打開心中的結。
「諒解?」從軍眯起眼楮,堅硬的面具終於有一絲崩潰,「你可曾嘗過父母雙亡後,寄人籬下卻被視若敝屣的滋味?」
她呆住了,「相公……」
「你可曾嘗過舉目無親,希望你最後的家人能夠對你伸出手,給你一絲絲的關懷和溫暖,換來的卻是鄙視唾棄和排擠?」他漸漸握緊拳頭。
冰娘死命地咬住下唇,免得自己失控地哭了出來。
老天,她多麼希望當時自己能夠陪在他身邊!
「你可曾嘗過睡在柴房里,望著窗外冷冷的月光,內心有多麼痛恨自己為什麼還活在這世上?為什麼不跟隨著父母的腳步死去?」他嗓音暗地低吼著,目光充滿了痛楚,「一天又一天,一夜又一夜,直到心底最後一絲希望的灰燼冷卻消失,最後你終於明白,世界上就剩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其他人統統都是陌生的臉孔和冷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