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一愣,「那這……水……」
他不忍見她滿臉興頭卻被潑了冷水,連忙微笑,「既然是你一片心意,今天我還是在這兒洗臉吧!」
蝴蝶歡愉地笑了,幫他拿過了舒服柔軟的羊毛拖鞋,輕輕快快、絮絮叨叨地道︰「我是你的丫頭啊,早起服侍你是應該的。對了,福伯煮了綠豆稀飯和幾樣道地小菜,他說您最愛吃他做的蔥烤鯽魚了,所以一大早就到魚市買了好幾斤新鮮的鯽魚呢!」
什麼叫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玉盤,李衛倒是見識了。
她的聲音干淨清脆又利落,說話間又是有條不紊、清清楚楚,語氣怡然瀟灑又明快,比起他見過的任何女子都還要來得爽脆好听。
他笑道︰「看來該送你到上海廣播公司去播報新聞,我保證你的聲音一定能夠喚醒昏昏欲睡的上海市民。」
蝴蝶臉紅了,手上的動作也一頓!「少爺最愛戲謔人了,我不過是個小小的丫鬟,哪上得了抬面去播報新聞呢!」
他笑著,穿過她遞上的拖鞋,並洗了把臉。「昨晚睡得好嗎?被子夠暖和嗎?你的衣裳都是這樣單單薄薄的,冬天快到了,找機會讓福媽帶你去買些新襖子吧!」
蝴蝶搖頭,「我夠穿了,反正也沒有什麼特殊場合要穿新衣裳,我帶來的幾件衣服已經夠了,再說福媽剛還給了我兩套衣服。」
「才一天的辰光,沒想到你與他們夫妻已經混得這麼熟稔了。」他接過了地遞給他的雪白襯衫,再套上黑色羊毛衣。
一身黑毛衣、白長褲的模樣,將李衛襯托得格外英爽出色。
「福媽他們對我都很好。」蝴蝶心中有若無限感激。
他點點頭,溫雅地微笑,「那我就放心了。幫我準備大氅和手套吧!」
她連忙打開大衣櫃,選了一件純黑色羌皮大氅,正發呆尋思著往哪兒找手套,李衛這才微微一笑,道︰「都在第二個抽屜里。」
他向來是自己動手的,但是蝴蝶初來乍到,不給她點事幫忙著做,恐怕她會更覺得手腳失措、茫然無依。
蝴蝶趕忙兒打開抽屜掏了雙黑兔毛手套,然後恭恭順順地捧上,「少爺,你待會兒要出去?」
「是,去上班。」他微笑,「你先將手套、大氅拿到樓下,等會兒再拿給我,我還沒梳洗、吃早飯呢!」
她恍然大悟,忍不住敲了自己一記,「是呀!難不成讓你穿著大衣、戴著手套吃飯嗎?我真是笨瓜。」
「笨是不笨,只是太忠心、殷勤了些。」
蝴蝶心一動,有點緊張地道︰「您覺得我太過殷勤了?」
太殷勤就是太做作、落了痕跡,難道她討好他有討好得這般明顯嗎?
他是不是對她有像印象了?覺得她是個用心機的女子?還是……
她心里頭亂糟糟起來,小臉微微發白。
李衛雖不知道她腦子里的念頭,卻也笑著解釋道︰「我沒有說你這樣不好,只是別太緊張了,以後的日子長得很,要服侍幫忙還愁沒機會嗎?」
蝴蝶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並吁了口氣。
是呀!以後日子長得很……他終會喜歡上她、明白她的心的。
「是的。少爺今天要去上班,不需要我跟著伺候嗎?」她笑道。
「我在公司里會很忙,也沒時間陪你說話,你去了只是發悶而已。」他溫和道︰「不如你在家里幫著福媽,多多少少分擔些家事,若真要服侍我,等我下班回來再說吧!」
「是。」她有些垂頭喪氣。
李衛只是笑看她一眼,「你可以先下去了。」
「是。」蝴蝶低著頭退出房間,小腳踏在走廊上時,才幽沉地嘆了一口氣。
她從未像現在這麼深刻地感受到,在他眼里她不過是個能言善道的「佣人」而已。
是啊,她不能共同參與他的生活,陪在他身邊,因為她的身分是佣人,只要他一聲令下,就得乖乖地去做佣人該做的事。
她不是不甘心為奴、為婢做家事,只是有些心酸……他的眼底心里,總當她是個買回來的丫鬟而已啊!
蝴蝶憂郁了一下,隨即振作而起。
這才是第二天呢,她會用盡所有的心力表現,讓他發現她的心,讓他也喜歡她……
蝴蝶又眉開眼笑了起來,細致的小臉漾著純粹的快樂。
她又蓄滿了精神,準備幫福媽擦地。
當晚,李衛直到鐘敲過了十響後才回來。
埃伯夫妻都是很早睡覺的,不過他們總會輪流一個人幫李衛開門,可是今天蝴蝶自告奮勇要等門,因此兩個老人家自然就樂得早早里被窩去。
听到開門的聲音,蝴蝶飛奔出臥房,興奮地幫李衛拿過了大氅和手套,還替他準備了厚拖鞋。
「少爺,你一向都工作得這麼晚嗎?」跟在他身後,她忍不住問。
李衛微笑,側頭看著她,「怎麼是你等門呢?」
「我想天也冷了,福伯和福媽忙了一整天,該早早去歇著,反正我是年輕人,晚點兒睡又不打緊。」她嫣然笑道︰「少爺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消夜?」他撫撫肚子,倒真的有些餓了。晚上和幾個客戶邊聊邊進晚餐,大家都忙著敲定合約的細節,倒也沒認真地填飽肚子,現在已近深夜,月復內僅有的食物早已消化光了。
「那就麻煩你了。」
蝴蝶欣然地點頭,笑得好不燦爛,「少爺,您先在客廳坐著,我幫您準備消夜去……要不要先喝杯熱茶呢?」
「也好。」他盯著熱心嬌俏的蝴蝶,唇邊怎麼都抑不住笑容。
忙了一整天回來,能夠見到個笑靨如花的臉蛋兒,還是令人欣慰滿足的。
他心窩暖洋洋的,看著她縴小的身子一下子奔進奔出,不一會兒就幫他把茶捧了來,然後又一溜煙兒地不見了,想必是幫他下廚準備消夜去了。
他放松身子往後靠,倚躺在柔軟的沙發上。夜已經深了,可是這初燃起的暈黃燈光和清新飄散的荼香味,都令他渾身精神松弛,舒服得恍若跌入夢鄉般。
他啜了口沁香的茉莉香片,有些訝異著蝴蝶怎麼如此清楚他的口味,將荼湖得不濃不淡剛剛好。她是個伶俐的小女子,這一點實在沒話說,若不是他早已有了妻室,恐怕是無法抵擋這個玲瓏知心的小女人的。
「少爺,消夜來了。」聞聲人到,蝴蝶笑吟吟地捧著一個大托盤,上頭放了一只熱騰騰飄煙氣的大碗,還有一雙牙筷和湯匙、一小碟子物事。
待她放妥了之後,他忍不住驚喜地道︰「麻油雞絲面,魯干焙酸菜,你怎麼知道我最喜歡這個?」
「福伯提過,不過我還來不及跟他學,所以今天這碗是我自個兒做的,還不知道合不合少爺的口味。」她微笑。
他迫不及待地舀了一口湯喝,一入口,那又香又濃又帶些甘甜、麻辣的滋味瞬間擄獲了他的胃。
「太好吃了!」他忍不住贊嘆,拿起筷子便夾起面條吃,「你哪兒學的廚藝?這麼精湛。」
「下廚久了,自然就會幾手廚技,不過只是些家常菜,難上抬面。」她謙遜地道。
「你太謙虛了。」李衛心滿意足地吃著消夜,贊賞有加,「你都是自己下廚的嗎?」
「是。十二歲那年學會做北京菜,後來一路流浪到上海,沿途倒學了不少東西。」
「你還會做北京菜?」他驚訝地道。
「是。」蝴蝶微笑回答,「我做的北平烤鴨不錯,可惜不太有機會買鴨子做。」
「為什麼?」他一愣。
「沒錢呀!」她笑聲如銀鈴。
他隨即失笑,柔聲地道︰「你的日子過得很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