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跳漏了一拍,幾乎忘了接話。「嗨。我以為我會听到一個變態的中年人聲音。」
他一怔,隨即笑了,笑聲低低沉沉如大提琴的音色,悠然回蕩敲擊在她耳上和心上。
她覺得自己的心髒又開始亂跳了。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變態中年人?」他的聲音寬厚磁性,有種奇特慵懶的外國腔調,不過基本上來講是很字正腔圓的。
不像她,緊張起來的時候「觀」和「光」一律念成「光光」。
「我就是知道。」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聲音。
「謝謝你的信任。」
「噯,聊天室里頭有很多人找你耶!」她忍不住提醒。
「我的聊天室不是開給她們找金龜子的。」他淡淡地道。
她噗地笑了出來,「對不起。咳,我控制不住。」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笑意,「怎麼了?」
「沒有。只是你既然不是開給她們交友用的,干嘛開?」
「信不信,夢話室三天前才開張,是我一時無聊做的好事。」他微笑,「現在嘗到苦果了。」
「那干嘛還開?」
「可能是為了等一個沒有風度的拇指姑娘來敲門吧!」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心窩情不自禁一陣溫暖。
不不不,網上無真情,她不應該把這些話當真的。
「騙人。」她故意笑謔,「如果是真的,那一票女人怎麼會像蒼蠅見到肥肉一樣死盯著不放?」
「我也疑惑。」他只不過是打開它,擱了三天,偶爾回一句簡單的是或不是,對或不對,就有人蜂擁而至。
現在他相信了,寂寞的人很多。
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萬幾辰寰的公事,依舊補不滿他心底某一處空洞。
開聊天室是第一個失軌的沖動,和她接觸是第二個。
或許他真的很寂寞吧……這種寂寞不是獨自坐在夜里啜著酒,望著窗外滿城燈火,而是處在滿是人們的會議大廳里,突然從內心深處涌現出寒冷……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或許是病了,也或許就像他的弟弟所說,他應該去找個專屬的心理醫生。
事實上他很清楚,心上的空洞是從哪一日開始越裂越大的「難道你真的是金龜子嗎?」這就比較有可能了。
「我是跟你說真的。她們會那麼熱中一定是有原因的呀!」她沉吟,「說不定她們去查過你登記在上頭的資料了,發現你是身價百萬的金龜子,所以他忍不住又笑了,「我不認為我公開的資料有附上銀行存款。」
「那你是怎麼登記的?」她沒有發現自己的好奇心也重得嚇人。
「男,三十歲,紐約人,未婚。」簡單至極。
「你是外國人?」騙人,哪有外國人中文打得這麼好?
「華裔。我二十歲才從台灣到美國。」
「所以你是移民人氏噦?」怪不得。
好厲害,她竟然跟一個美國移民相談甚歡……而且令人欣賞的是,這個移民人氏並不會像其它美國移民一樣,學了洋文就爬上牆頭罵漢人——這是亦舒的名句之一。
由于她待的是美商公司,常常看到很多明明就是華人、中國人、台灣人……故意一句話里挾雜兩三個單字,狂得比真正的外國人還夸張,好像一句話里沒說上那麼幾個英文字就會怎樣似的。
教她這個英文有專科程度,會話講得還可以的人都有種想扁人的沖動。
「勉強是吧!」他想了一想,不以為意地道。
「你現在在紐約噦?」
「是。」
「我知道為什麼很多人上你的聊天室了。她們多半查過了你的資料。」她啊炳一聲。紐約耶!
「太冒險了。也許我只是一個出租車司機。」
「是喲!你不知道這年頭崇洋的人還是不少嗎?就算你是個出租車司機,只要別給人家知道了,依舊很吃香的。」她很熱心地建議。
「你呢?」
「我怎樣?」她一愣。
「假如我是個出租車司機,你還會這麼熱情嗎?」
她臉一紅,「誰說我熱情了?你哪只眼楮看到的?你在做什麼一點都不關我的事,我也不想知道。就算是出租車司機又怎麼樣?總之憑自己的勞力賺錢,誰敢取笑你?」
他有一絲感動,「真的?」
她先是點頭,後來才發現他根本看不到。「嗯。」
他的笑意明顯了不少,語氣有一抹輕快,「你很有趣,很特別。」
「多謝夸獎。」她嫣然,有些些羞澀。
「不客氣。」他溫和地道︰「而且聲音很美。」
她心髒怦咚一聲,差點打嘴邊蹦出來。「呃,謝謝。」
「我必須工作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們晚點再聊。」他微微一笑。
她強自按捺住一股突如其來的失落感,努力輕快著聲音,「好,去載客吧,祝你今天滿載而歸。」
他忍不住輕笑,「把所有的客人都往我家載?這恐怕有困難。」
她一怔,也嘻嘻哈哈笑了起來。
結束了對談,她的笑意始終在唇邊蕩漾著……怎麼也消散不去。
第三章
接連著好幾天,若勤的精神和心情都好得很,幾乎一下班就急急忙忙趕回家,打開計算機。
她和那個「紐約司機」已經越來越熟了,而且天南地北隨便聊。令人驚異的是,這個「司機」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事實上,她提出的每件事幾乎都難不倒他。
一個月下來,她已經知道他自己一個人住在紐約,有兩個弟弟是 谷的計算機工程師,父母住洛杉磯,他養了一條叫「春卷」的大麥叮,當他下班的時候會以雷霆之姿撲舌忝向他。
而他也知道她是鄉下務農女兒,父母種稻為生,有一個小妹還在讀烏日的中學,她最喜歡一邊煮東西一邊听瑪丹娜的歌。
他也知道她沮喪的時候會看「新娘百分百」這部電影,想象自己是溫馴可愛又可憐的修葛蘭,最心有戚戚焉的是男主角戴著蛙鏡看電影的那一幕,因為她也干過同樣的蠢事。
「我覺得我上輩子應該是修葛蘭的妹妹。」她信誓旦旦地說。
他輕笑,「為什麼?」
「相同的搞笑、脆弱、溫馴、易感……而且我們相同的可愛。」她大言不慚。
他輕咳了一聲,很禮貌地忍住了笑聲。「現實中的修葛蘭不一定是電影中的形象。」
「我確定他一定是。我從他的眼神里看得出來。」她堅持地道。
「啊炳。」他微笑,不予置評。
她狐疑,「這一聲啊炳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他笑問︰「你吃過晚餐了嗎?」
「吃過了。我今天煮了一鍋雞絲粥耶,只可惜……」
「可惜什麼?」
只可惜沒讓你嘗嘗!
她臉紅心跳,咬了咬下唇忍住了這一句失控的話。
怎麼回事?他們不過認識一個多月,連彼此真正的姓名都還不知道呢,說不定他真的是紐約的司機先生,家里已經有老婆和一窩的孩子……這一切太冒險,她最好不要漏出什麼試探的口風來。
網絡無真情!網絡無真情!現在反而是她頻頻拿這句話來告誡自己了。
「可惜……可惜雞肉煮太硬了,下次應該煮女敕一點才對。」她話拗得很硬。
就算他察覺到了,一樣很紳士的沒有戳破。
「我相信你做的菜一定很美味。」他溫和道。
熱浪沖上腦門,若勤突然想離開計算機椅跳起曼波舞來。
她總算控制住了自己的手腳,卻還是難掩興奮地道︰「謝謝。大家都這麼說。」
但他卻是第一個讓她听了之後滿心歡喜的人。
「你真不謙虛呵!」他驚訝地微笑。
「反正我平常也沒有什麼好夸耀的,就只有這個可以拿來說嘴了。」她自我解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