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蘭慢慢月兌下繁復的衣裳,在宮中她一向自己料理自己的事,從不勞駕宮人。因為事實上除了心蝶以外,她身邊也實在沒有其它宮人可供驅使。
雖生在皇家,若蘭卻沒有一般皇家人恃寵而驕的權利——因為她的皇阿瑪從不曾來看過她!
皇阿瑪沒來見過她,她也不曾被召往覲見,自然,她在奴才眼中便是一名該被冷落的「主子」。宮中一班精于察言觀色的奴才,察知皇帝的心意,對于她這個有名無實的皇格格當然從來不曾殷勤奉承過。
加以皇上勵行宮中人事簡約,她這被冷落的主子,除了心蝶外就沒有其它宮女伺候。
她是一名被皇上遺忘在深宮內的皇女。
然而對若蘭而言,這樣的冷落從來不曾困擾過她。
在這冷酷無情的宮廷中,她甚至暗自慶幸,學會了自己照顧自己。比起其它皇兄姐與皇弟妹們,她是絕對獨立的。
因為她能自行料理起居,不比其它諸皇子皇女,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離開宮中就成廢人。
若蘭不僅能照顧自己,甚至連靜嬪妃日常生活起居,也由她一手打理。例如靜嬪早起要用的洗臉水與衣物鞋襪,以及傳膳的碗筷,全部都由若蘭預備包辦,多年來從不假手他人。若蘭並且習得一手精巧的女紅,無論額娘、心蝶以及自己的衣物,衣上的繡品與針線裁縫,皆出自她的巧手。
在宮中,她沒讓自己驕養成一名廢物。至少就這一點看來,她感激皇阿瑪賜給她的冷淡。
只是,這冷淡倘若不包括額娘,她會加倍感謝。
陪伴著額娘住在景陽宮內,她幾乎足不出戶。雖然獨自度過這許多寂靜冷清的夜晚,可比起額娘這輩子承受的孤獨與冷落,她知道自己的寂寞根本不算什麼。也因為見到皇阿額與額娘之間的關系如此,她漸漸明白男女之間,沒有絕對的公平與平等。君不見,天下聖賢書全是寫給男人讀的,太傅夫子學究們,所講習的經國大事只是男人的事,甚至連孔夫子還都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嗎?
月兌下的衣物折迭妥當後,若蘭盤起長發握成一綹松髻,然後踏進冒著蒸汽的木頭浴桶內,直至溫熱的浴湯完全包裹住她的身子,她合上雙眸,嘴角透出笑意。
透過絹屏,搖曳的燭光幻化成一輪醉人的光暈,在氤氳熱氣中,她感到全身放松,慶幸此生不會有哪個男人能對自己說︰
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在這人多口雜的宮院中,她內斂、低調、自行料理生活瑣事只求不引起皇阿瑪的注意,因為她早已篤定心志……
今生不嫁。
「喀。」
輕微聲響引起若蘭的注意,她張開雙眼,略感疑惑。
「心蝶?」
屏風外沒有聲響,緊接著燭火突然熄滅。
一片漆黑中,若蘭拉過桶子邊的浴巾,正打算從浴桶內站起來,一道黑影忽然掠過眼前,在她來不及反應前就扣住她的手腕——
若蘭倒抽口氣,兩只手熱辣辣地吃痛著,同時間她的口鼻被一只鐵片般的大掌掩住!
當下這刻,她幾乎認定自己就要窒息了!
「听話,就不會要妳的命。」這聲音低沉而且危險,就貼著若蘭耳邊發出警告。
那擒住她的,竟然是個男人!
男人不可能進得了後宮,除非是皇上。
而這一刻,若蘭知道她已經遇上了「不可能」的麻煩!
若蘭全身發冷,她沒忘記自己此刻正在入浴,男子威脅的話沒讓她恐懼,卻讓她心寒。她僵凝著不動,聰明地暫且不與其對抗。由于口鼻被密實地緊緊掩住,片刻後若蘭漸漸喘不過氣來,男人似乎察覺了才略微松手。
若蘭才剛來得及喘口氣,就听見屏風外房門被打開的聲音,男人的大掌立刻將她的口鼻再次掩住。
「格格,妳在里頭嗎?」心蝶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我方才明明點上燈了啊!里頭怎麼這麼暗呀……」
不一會兒,傳來擦亮火折子的聲音,隨後燈油已經被重新點上——
這一刻,若蘭簡直羞惱至極。
男人與她一樣,瞬間屏息。
那微不足道的燭光,堪堪足以暴露她不著片縷的身子。
男人大剌剌的目光毫不避嫌,他似乎驚訝于這名受挾持的女子,如此年輕以及美麗的容貌。
他並且臆測著這名曲線曼妙的女子,既然居于景陽宮內必是皇帝的嬪妃。毫無疑問,這名皇帝的女人擁有能魅惑君王的曼妙身材。
面罩下,男人撇起嘴,灼熱的大掌刻意擦過年輕女子白皙的手臂,男人強壯的肌肉因為緩慢有力的移動而賁起。
當兩人肌膚相觸那一霎間,若蘭感到深刻的驚駭與羞辱!
這許多年來她習得的平靜,此時此刻竟然完全無法發揮作用!她難以控制自己內心強烈的驚懼與怒意,男人那張戴了面具的臉孔上,唯一一對露出的眼楮彷佛閃過一絲笑意——男人曖昧的笑意加深了若蘭的羞恥!
「格格?您正在淨身嗎?」
心蝶的聲音將兩人間微妙、令人窒息的氛圍拉回現實。
而隨著心蝶的一聲「格格」,若蘭感到男人的身子微微一僵。隨即一只黝黑的大手忽然移至她的脅下,緊貼著若蘭的肌膚。
「放聰明點,回答。」貼著女人耳邊,男人以幾乎不聞的耳語嘶聲下令。
若蘭全身僵硬。「我……我在屏風後。」她間接回答心蝶的問題,干澀的聲音是嘶啞的。
心蝶不疑有他,接下問道︰「剛才我不是已經掌燈了?怎麼這會兒屋子里頭又黑漆漆的?」
見若蘭默然不答,男人挾持著她,加重手勁以示威脅——
當下若蘭只覺得全身的血液往腦門上沖,這惡徒踰越的分際,已造成了她一輩子的奇恥大辱!
「一定是剛才風大……把燭火給吹熄了。」她喉頭緊澀,堅強地答話。
「那麼,晚膳我就擱在案頭上,一會兒您出浴就能用膳了。」說完話後心蝶轉身離去,不忘帶上房門。
心蝶離開後這惡徒卻沒有即刻松手,若蘭不得不苦澀地請求︰「請讓我起來穿件衣裳。」
男人沉默。
而這「沉默」時光長得幾乎令若蘭死去。
終于,他撂了開手。
如蒙大赦,若蘭才剛剛急忙披上單衣,那狂徒卻再次抓住她的雙腕,強迫懷中獵物跟隨他一道回到房中後,才突然松手——
一時間若蘭因為站立不穩,而跌至床邊。
男人袖手旁觀若蘭的狼狽。「上床。」並且嘶啞地下令。
「上床」這兩個字終于引起若蘭的恐懼。她僵在床邊,錯愕地與「他」四目對峙。
燭光下,只見男人的臉上覆著一只奇異的面具,那面具十分精巧,油燈射出的光線雖然微弱,面具上卻反射著刺眼的銀光。那面具看起來十分柔軟、伏貼著臉孔,面具上有兩個黑洞,射出男人冷星般的眸光。
兩人僵凝了片刻。
「上床。床上的被褥,妳愛怎麼包裹都成。」男人命令,聲調嘶啞低沉。
這話點醒了若蘭!
回過神後她迅速上床,鑽至被褥下密密實實地包裹住自己——
然後懷著恨意,瞪視眼前這名與自己共處一室的狂徒。
這個男人毀了她的清白!
匆促間發生了一切,此時此刻若蘭唯一感受到的只有洶涌而至、無邊無際的羞恥與骯髒。
稍事平靜下來後,她忽然想起床頭櫃內藏有一把剪子,那是她平日做衣裳時拿來裁布的利剪。若蘭悄悄模索著床頭,直至冰涼的指尖終于觸模到那只收藏針線剪子的木頭箱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