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要找我的阿瑪跟額娘!」禧珍想掙月兌。
「總有一天,妳會與他們相聚的。」那女子道,她拉著禧珍的手不肯放松。
她們的步子很快,如同風一般。轉眼間大河就消失,禧珍回頭已經再也看不見她的阿瑪跟額娘……
永琰重傷後,高燒三日三夜未退。
在夢中他見到的人物皆穿著奇裝異服,而街道上橫沖直撞著一只只不知名的巨大鐵馬,那一幢幢大樓屋宇拔地而起、高聳雲霄,猶如傳說中的巨人堡壘……
然後畫面一閃,忽然間永琰感到自己騰空飛起,身子輕飄飄的蕩到了半空中,卻看見到另一個自己正躺在一間白色臥房內,一張白色床墊上。在空中的他,「看」到「自己」臉上怪異地蒙著一只透明面罩,身上插滿了許多不知名的條狀物,床邊並且圍著幾名身著奇異服色的男人女人,臉上布滿令人動容的哀傷與淚水……
然後他看見了那名女子。
忽然間,他胸口揪緊,一股緊窒感扼住他的咽喉,令他屏息……
他感到自己與這名美麗的女子,似曾相識。
永琰看到她蒼白臉孔,緊貼著躲在床上的「他」的心窩,她哀莫的雙眼忽然淌下淚水,那滴淚滲進「他」的胸口,然後無疾而終。
接著,他的胸口突然劇痛……
痛苦中永琰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離開他現在所在的陌生地方--
永琰舍不得地眨眼,因為女子的影像在迅速遠離……
深沉的撕扯間,他莫名地覺悟,這是許久、許久之前……
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生過的事。
「永琰!」
皇帝低沉有力的叫聲,終于把永琰從痛苦的夢魘中喚醒。
永琰茫然睜開眼,一時間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永琰,是朕!你已經清醒過來了!」皇帝小心翼翼地按住永琰的肩頭,以防他如高燒之時夢魘,突然神智不清坐起來狂亂揮舞雙手,而撕拉到傷處。
康熙皇帝深濃的眸光盯視著永琰,他的手正按在永琰的心窩,那顆醒目的朱砂痣上。
「皇上……」永琰終于清醒過來,他的氣仍然很弱。
皇帝騰出一手,慈愛地覆住他汗濕的額頭,此時永琰以為是自己錯看了……皇上的眼眶內居然泛出淚水?
「你……為朕,你受苦了。」皇帝嗓音嘶啞,因為他正壓抑著……
壓抑著心頭的波瀾萬千。
永琰雖為他而身受重傷,幾度在鬼門關前盤桓,然而即使臣子為君死,皇帝盡避內心惋惜,卻不至于到痛心疾首,然而永琰……
如果不是這一場災難,一樁埋藏在皇帝心中的憾事,將永遠沒有昭雪的時刻!
此時,站在皇帝身邊的阿南達神色有異,永琰昏迷這三日發生了太多事,然而這許多事只有知情者會為之深深震撼,王帳之外的人,只知永琰貝勒為救聖駕身負重傷,卻不明白永琰的負傷,巧巧地揭露了一樁不足為外人道的宮廷秘辛。
「皇上……那行剌者是否已被擒?」虛弱中,永琰仍關心行剌皇帝的刺客是否就縛。
因為這樣的關心,皇帝的神色顯得激動。「賽卜騰巴珠原已在哈密,被維吾爾族首領之子所擒,丹濟拉沒料到他竟然喬裝為厄爾特部眾齊來歸降,才會讓賽卜騰巴珠有可乘之機,前來行刺朕!當日賽卜騰巴珠已被擒並且立行斬首,你無須掛念。」皇帝的聲調仍力持平靜。
永琰听見賽卜騰巴珠已就縛,這才放心。
「皇上,為看顧永琰,您已三晝夜末闔眼歇息!如今永琰已經清醒,傷勢應已無礙,您應以保重龍體為念。」一旁阿南達出言規勸。
永琰听見皇帝為自己三晝夜末眠,他正要下床謝恩,皇帝已經先他一步--
「永琰不得下床!朕無妨,待今夜永琰病勢確定好轉,朕自會歇息。」皇帝不所動,聲調不若剛才激動,已稍稍平息。
在皇帝身邊數年,永琰明白這個主子的性子,一旦決斷就不容分辯。于是勸慰的話只到嘴邊,永琰沒有開口。
「你的身子還弱,盡快闔上眼,好好歇息。」皇帝慈愛地對永琰道。
永琰閉上眼前,清清楚楚看清了皇帝瞧自己的眼神……那並非往昔皇帝看望臣子的目光。
雖不可能,然而永琰確確實實感到,皇帝看著自己的目光……
竟讓他聯想起,他那已去世十年的阿瑪。
天幕的顏色好濃好黑,這是禧珍生平從沒見過的墨濃天色。
「他在這里面,他受了重傷。」那名帶領禧珍離開河邊的女子,沒有表情地對禧珍道。
隨後她在禧珍驚駭的目光下,「穿過」王帳。
進來吧!妳也能這麼做。
禧珍听見,女子在另一頭對自己「說」。
驚駭下,她伸出顫抖的手試著穿越帳幕……
起先是她的手指、緊接著是手臂、然後是肩膀……
終于,她整個人穿過了王帳。
三更天,入夜深濃,阿南達正倚著床榻打瞌睡,永琰已經睜開眼清醒。
他先看到阿南達,然後見皇上睡在床榻邊的臥椅上,他坐起來--
「永琰!」阿南達及時醒過來阻止他。
「皇上他--」
「皇上將王帳讓給你,在床榻邊足足守了你三晝夜!皇上他自個兒累壞了,卻堅持不肯臥床。」
「這怎麼成?」永琰一听,要坐起來。
「當然成!」阿南達按著他。「只要皇上高興,尋常臥椅便比龍床還要舒坦。」
阿南達話中有異,永琰雖重病卻听得明白。「阿南達,自古君臣有別,永琰豈能逾越君臣之禮?」
阿南達沉默半晌,見皇上仍熟睡,他才壓低聲道︰「君臣之禮該顧及,皇上的心思也該揣度,永琰,你一向比我聰明許多,這個時候就別再固執,此時就按我的意思……」他遲疑半晌才道︰「你難道沒能體會,皇上待你十分特別嗎?」
「阿南達,把話說清楚。」永琰沉下聲。
阿南達一窒,緊抿著嘴開不了口。
「讓朕來說清楚吧!」皇帝早已清醒,兩人對話听得一清二楚。
「皇上!」阿南達立即跪下。
永琰要下床,被康熙阻止。「你胸口這顆朱砂痣,太特別了!」皇帝突然道。
永琰一愕。那是一顆淚滴型的紅痣,就長在他左胸正上方,若按著那顆痣,恰恰就能感覺到紅痣下方他強而力的心跳。
皇帝的話,忽然令永琰回想起這連日怪異的夢魘內容,一幕幕逝過眼前……他憶起夢中那名女子的眼淚,彷佛墜落後就烙印在他的胸口,成為他胸口上的朱砂痣。
「這顆痣讓朕想起了一名紅粉知己……」皇帝盯著永琰的眼,瞇起眼道︰「她體有異香、容貌妍麗非常,朕……十分疼愛她。然而她的身分特別,雖在宮中服侍多年,因其先人為有罪包衣,因此世代人為辛者庫罪籍,是故以她的出身只能操持宮中賤役。然而朕著實……著實非常的喜愛她!」皇帝在永琰面前,毫無保留坦露這段往事。
永琰听說過這個傳說。而阿南達,當年他已是皇上身邊一等侍衛,這件事對他而言自然不是「傳說」,而是他親眼目睹。
「你感到十分奇怪,朕何以要告知你這段往事?」皇帝道。
「皇上能對臣暢所欲言,是為臣的恩寵。」永琰斂下眼,答得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