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說得--真的假的?怪嚇人的!」奕善瞪大眼楮,張大嘴巴,發著抖問。
「是啊、是啊,真的假的呀?」客棧里的客人全都好奇,一時喧騰不已。
「當然是真的!」小杯子對眾人宣布。然後他湊近總管跟前,小聲問︰「總管大人,平日里王府總要拜神祭祖,免不了你得驅使廚下殺豬宰牛羊的,供給祭祀吧?」
奕善兩肩一聳、眼珠子瞪大。「那、那不干我的事兒呀!那都是府里上頭交代下來的!」
「耶?說得是呀,總管大人您勉為其難嘛!被牽連了,怪可憐見的。」小杯子垂下嘴角。
禧珍春蘭小碗小碟就快笑歪了!
「小杯子,你少說兩句,瞧瞧快嚇壞總管了。」禧珍見奕善臉色一陣青、一陣紫的,雖然她自個兒笑得最大聲,可她終究還知道自己是個主子。為免小杯子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個性再胡謁下去,當真嚇死總管大人,她只好開口阻止小杯子。
「可格格,小杯子說的也是事實嘛!咱們村頭那郭大戶確實是嗷嗷叫的死在豬圈里頭的!我瞧書上說,那是殺業的惡報呢!」春蘭听得認真,活了大半輩子從京城流落到村野,加上從前王府里下人幾十多個,人人各有苦衷,她見多听多後,最深信這因果輪回。
「是吧!瞧吧!現下連最老實的春蘭姐也跳出來作證了!」有人助陣,小杯子得意的。
禧珍癟癟嘴。「總管大人,小杯子胡謅慣了,他說的話您千萬別擱在心上!不過這幾天可得委屈您,陪咱們吃幾頓素菜。」她笑在肚子里憋得疼。
「不不、格格不委屈、不委屈!吃素菜好,吃素菜最好!」奕善邊搖手,邊扒了幾口素飯菜。
「咱們格格當然不委屈啊!」小碗笑嘻嘻地道。
「格格不委屈……咱可委屈死了……」奕善癟著嘴,要哭不笑。他這會兒想吃肉又怕吃肉,憂愁著往後不知道該怎生辦才好了,竟忍不住碎碎念叨起來。
那肉是香,可現下他縱然想吃,想到那郭大胖死時學豬嗷嗷叫……嘖嘖嘖,豈一個「慘」字了得!往後再吃肉他可得考慮考慮。
幾個丫頭听見這話,個個掩住嘴偷笑。
小杯子小盤子早跑到角落,笑得人仰馬翻!大家都在忍著笑,簡直在比誰的忍耐功夫厲害了!
見這一家子默契十足、和樂融融,主子與下人相處就像一家人,人與人間沒有恐懼與不平等。若在王府里,奴才見到主子必定卑躬屈膝,要是奴才膽敢惹主子不高興,動輒辱罵毆打是家常便飯。
這其間的不同,永琰全看在眼底。
「快吃飯吧!今夜得早點歇息,明天一早還要趕路。」永琰沉聲道,然後低頭吃飯菜。
連他也在忍住嘴角的笑。
這平淡的片刻,卻有溫馨的幸福,而這滋味……
竟是永琰從來不曾嘗過的。
第六章
就這樣,一行人風塵僕僕的連趕了幾天路。
這晚,禧珍躺在客棧的硬床上,忽然想起那一日在東明寺的林子里,所發生的怪事。
本來她已將那天發生的事,當做是自己做過的一場夢,不予理會。
然而今夜不知為何,夜半時分,禧珍躺在床上輾轉反側,因為回想起那天的事而無法安眠。
自從下山後,禧珍不必努力回想,就能輕易憶起在林中那塊大石上,她所「經歷」過的一連串詭異經驗。
那是非常奇怪的感覺,像似夢幻,卻又更像真實!
因為「夢」里所有的人與對話,她都如同親身經歷一般。更奇妙的是,倘若那是夢,那麼記憶中的「他」應該還停留在少年時期!然而他「長大」了,歲月與歷練,在他英俊的臉孔上刻下成熟的痕跡!若說那一次的經歷是個夢,那麼那一夜在竹屋後院,當她乍見他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實際的他與夢中的他,竟然一模一樣!
禧珍迷惑地想起,在「夢」中看到他的背心被短刀剌中,她心口劇痛下,忽然就向下「墜落」到一條大河邊,在那兒還見到了她的阿瑪與額娘,之後陌生女子突然出現將自己帶走,再見到永琰時,他的傷勢似乎已經無礙、人也清醒了。
那麼,她坐在大石塊上,究竟「夢」了多久?
很清楚的一點是,她走進林中後,遠遠地听見師父們打板叫齋的聲音,待她睜眼醒來時,時辰還未過晌午。
這麼說,她在大石上坐著,竟然連一刻鐘都還不到?
然而她記得在「夢」中,那名叫阿南達的男子曾對皇上說︰皇上,為看顧永琰,您已三晝夜未闔眼歇息!
這麼說,在「夢」里她更少「經歷」了三個晝夜,將近三十六個時辰!然而從她盤腿坐在大石塊上到睜開眼清醒過來,最長還不超過一個時辰!
所以她在「夢」中所看見的,會是真實的情境嗎?
倘若那是事實,那麼那是發生在過去還是未來的事?
又為什麼她會在這個時候「看見」?
可她怎可能看見過去或者未來的事?光陰為什麼會是混亂的?還是「時辰」根本無「時辰」可言?
難道未來發生的事,是被注定的嗎?
禧珍回想自己日常所看見的男女老少,人人自出生開始到衰老病死,都只能印證光陰是往前延伸的,難道光陰能夠倒退、甚至安插錯置嗎?既然如此,過去發生的事難道也是被「注定」的?
禧珍胡思亂想著,可越想得深入,她的頭就開始痛起來……
如果有可能,她真想開口對永琰說︰讓我瞧瞧你的背吧!
這樣豈不直接痛快?
可問題就在,她要怎麼開口叫永琰月兌衣服,讓她仔細瞧上一瞧?
「小姐!」
听見春蘭來敲自己的房門,禧珍趕緊回神,這才沒再繼續胡思亂想下去。「春蘭,妳這麼晚來找我有事嗎?」寅夜時分,春蘭從不曾在這種時候敲她的房門。
「小姐,小碗好像生病了!整夜發高燒、嘴里喃喃夢囈,我跟小碟都不知道該怎辦好了!」
「妳說什麼,小碗病了?」禧珍緊張起來。「怎麼會病的?我趕緊去瞧瞧她!」她房門一甩便跑出去。
「格格,那就快吩咐店小二,趕緊找大夫去!」春蘭喊道。
禧珍話也沒回,只顧著跑到小碗房里。
「小碟!」她叫住坐在床邊看守著小碗的小碟。
小碟回過頭來,禧珍問她︰「情況如何?小碗怎麼病的?」
「夜里就听見她一嘴的爹呀、娘地胡叫,我起初困著嫌吵,拿枕頭蒙住耳朵,可她叫個不停,我听了一夜也不太困了,覺得不對,坐起來卻搖不醒她,拿手貼著她的頭臉才發現,小碗的身上好燙呀!」小碟急得眼眶都紅了。
「別哭、別哭,妳趕緊下樓要一盆干淨清水,然後上樓來給小碗擦身子。」禧珍想起小時候額娘是怎麼照顧自己的,于是依樣兒畫葫蘆。
「好。」小碟忙跑出房外。
小碟下樓後,禧珍又奔回到自己的房間,抱著她那床厚被子回來,層層裹在小碗身上,掖得嚴絲合縫的。
「格格!」春蘭一路喊著回來。
「大夫呢?」
「要等呢!大夫城里頭才有,現下遣人到城里請大夫,怕要等到天亮才能趕到。」春蘭答。
禧珍心窩一緊。「那該怎麼辦?小碗可不能等到天亮呀!」
這時小碟已經捧了一盆清水上樓。
「不管了,咱們先給她清熱再說。」禧珍道。
她拿出從自己房里取來的干毛巾,放在清水里浸了浸,然後擰得半干,在小碗發紅的臉孔上輕輕抹拭。
「爹、媽……你們好不好?有沒有衣穿?有沒有飯吃?就要大過年了,咱一家子能聚聚嗎……」小碗閉著眼、扭著頭、喘著氣,嘴里呢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