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琰淡淡地問︰「額娘已經篤定,是那個府里的爺了?」
恪瑤笑道︰「是啊,就是潤王府的平貝子。」
潤王府?永琰眼色逐漸放冷。「據孩兒所知,平貝子不僅已年近半百,況且他已經--」
「已經娶過福晉了?」恪瑤冷笑。「無妨的!那個--那個叫禧珍是吧?憑她那樣的出身,身上還有一半漢族血統,能嫁給平貝子就該偷笑了!雖然是續弦,也算是撿個現成的便宜了!」
永琰凝視著他的額娘,沒有接腔。
永琰的沉默,讓恪瑤警覺地收斂起得意之情。「怎麼了,永琰?」她試探地笑問。
「額娘為何突然想到格格的婚事?」
「剛才我不是說過了--」
「听說前日府里來了一名相師,是簡福晉介紹的,名叫余一得?」他淡聲問起。
恪瑤一愣。她以為這個兒子只對皇帝的事感興趣,根本不管府里的事,沒想到永琰雖不常回府,竟對府里的事竟了如指掌……
她偏廳私下會見余一得之事,她的大兒子馬爾渾甚至全然不知情。
「你怎麼知道這事?又是哪個奴才多嘴了?!」恪瑤發怒,認定是她的屋子里的奴才嘴碎!
「額娘,孩兒關心您,您的事孩兒樣樣知情。」永琰盯著他的額娘道,語調溫柔,眼色卻冷淡。
恪瑤又是一愣,既而有些慌張地道︰「永琰,你額娘被病苦折磨這麼多年,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見那余一得!不過,他可是治好簡福晉多年心痛病的人--」
「我全明白。」他打斷恪瑤的話。
「你明白?」
他點頭,甚至露出笑容。
見到永琰的笑臉,烙瑤稍感心安。「你明白就好!你明白不是額娘心狠……是那個余一得,是他這麼說的--他說只要府里那年歲已滿十八的格格不盡快出嫁,就會克煞主母!」
「額娘的意思,孩兒全都明白。」他答。
「那麼,你同意替額娘到杭州,把她帶回京城成親?」
「當然。」、永琰道。
听見永琰的承諾,恪瑤至此才真正安了心。
安親王福晉突然累了,因為心安而感到濃濃的困意襲來……
永琰目送數名奴才,以軟轎扛著他的額娘回房歇息,而他矜冷的眸色內,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思緒……
第五章
杭州民間與京城有很大的不同。
一路上永琰詳察鄉土民情,他的臉色不熱不冷,不笑少言。讓這趟跟著他下江南的王府總管奕善,始終揣摩不到他的心思。
午時在客棧里,王府總管奕善忙招呼貝勒爺吃飯喝酒,萬萬不敢怠慢。
奕善是王府的大總管,向來養尊處優,這幾日來他騎馬趕路,弄得自個兒腰酸背痛,只差沒嗚呼哀號……
可他算什麼?對下頭而言他是可以作威作福的大總管,可在主子面前也不過就是王府里的老奴才,就算把他折騰死了,他可是連一個字兒也不敢抱怨!
包何況是在三貝勒面前?
即使是老福晉,似乎也不敢得罪這個性格冷峻內斂的三兒子,即使對她的大兒子現任安親王馬爾渾,老福晉都不盡然如此和顏悅色!奕善不看僧面看佛面,他的眼皮可是繃得緊,曉得哪個才是正主兒,才能干到今天這王府大總管的位置!
「三爺,杭州雖物美豐饒,然總比不上繁華京畿,更不比咱們王府內舒適愜意,這趟出來可讓您受罪了。」奕善陪著笑臉。
「我不好受,只怕善總管一樣難受!」永琰咧開嘴,眼色卻沒笑容。「這處地屬濕熱,咱們住邊京城爽皚之地,江南雖美,對北地住民而言終究只能游樂休憩,不能長居。」
「是呀!貝勒爺說得正是--」
「然則小榜格長住此處,」他笑得冷冽。「只怕不習慣也得習慣!」
一時,奕善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呵、呵,貝勒爺……您這話……這話可教奴才不好回您呀!」他嘴角抽搐。
傳聞這三貝勒爺,好話壞話都不听,性格深沉冷峻,難以捉模得很!
永琰十八歲前住在王府,奕善看著他長大,然而這十多年來三貝勒不僅多次隨聖駕遠征,更長年處于漠北,王府里的奴才見過三貝勒的人不多,即使見過也多所生疏。更何況三貝勒容貌英俊冷冽、甚少言語,與繼任安親王爵位的大貝勒馬爾渾那老好先生的性格全然不同,致使府內奴才對三貝勒的恭敬畏懼、小心翼翼,甚至比伺候現任安親王馬爾渾還如履薄冰--
包甭提,三貝勒曾救過聖上一命,是皇上身邊最倚重的臣子!加以三貝勒常受皇上委派受命出外,平時已甚少回府,更加深眾人對三貝勒的敬畏,而缺乏了解。
永琰瞪了奕善一眼後,默然凝望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販夫走卒……
十年了!
他猶記得當年,那對著自個兒猛掉眼淚的小女孩,那滿臉淚痕的傻模樣,彷佛全天底下的悲慘事,都教她一個人嘗盡了!
永琰皺起眉。職責所在,他原不該答應額娘辭別聖上,南下杭州。然而他一直想弄明白,何以他會對那愛鬼哭臉上流不完的淚,一直耿耿于懷、這麼心煩意亂?
「善總管,到格格的住處,還有幾里路要趕?」他幽幽問了句。
見貝勒爺不搭腔,只得模模鼻子埋首吃菜的奕善,嚇得猛抬起頭來--
「那個,」他用力咽下滿口飯菜。「咳咳,格格住在杭州城西,距離城內約莫還得行二十里路左右……」
「走吧!」永琰站起來。
「啊?」奕善張大嘴。「貝勒爺,您一口飯也沒吃呀!」
「先找到格格要緊!」丟下話,他轉身走出客棧。
「欸,貝勒爺--您等等我--等等我啊!」
奕善忙不迭朝桌上丟下銀兩,慌慌張張跑出客棧……
出了客棧,永琰跨上駿馬後,一夾馬月復徑自往城西方向而去。
後頭奕善苦苦追趕,可就算他拼了老命,卻始終不能把距離拉上!話說回來,他豈能同長年居于漠北,幾乎在馬背上過活,深受軍事洗禮、早已練就一身銅皮鐵骨的三貝勒相比?
盡避奕善在後頭哀哀叫個不停,他也知道,做人吶--
要認命!
然則在街道上忙著駕馭不受控制的坐騎,一心想趕上貝勒爺的奕善,壓根沒心思留意周遭人事,于是乎他當然沒發現街道旁,那兩名背上背著大竹簍、滿臉驚愕的男僮……
向晚時分,田野間用籬笆圍起的竹屋後方,升起炊煙裊裊……
禧珍正忙著攪拌一鍋菜粥,這兒煮的是百人份的大鍋灶,小碗小碟在一旁忙著洗菜、切菜,大伙兒正為初一、十五到城里頭施粥一事,忙得不亦樂乎。
灶下春蘭用力打著蒲扇,正試圖把另一個新灶燃起火苗子,好烘烤剛揉好的生面做餅。
「不得了--不得了啦!」小杯子、小盤子一路從外頭嚷進來。
這一嚷嚷,正在用竹桿子吹灶火的春蘭便岔了氣。「咳--咳咳!」
「不得了啦!」小杯子第一個沖進後門,嘴里還大驚小敝地嚷嚷。
「什麼生孩子、丟老婆的大事?窮喳呼個什麼勁兒呀?!」春蘭好不容易喘過氣,恨得她開口罵人。
「那個--」小杯子一口氣喘不上來。
小盤子跑進來接下道︰「不得了--總管大人終于來啦!」
「總管?」小碗扔下菜刀,往身上抹了把手,趕緊跑到小盤子跟前。「你說哪個總管?快把話給說清楚啊!」
「方才我和小杯子哥倆兒,咱們在鬧市里好不容易賣完了兩大筐竹簍子的菜,才收妥幾角碎銀子,高高興興、歡歡喜喜的正打算回家來,忽然就在街上撞見總管騎著一頭不怎麼听話的笨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