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冷著臉,甩開衣袍下襬,一坐在屋內那唯一一張椅子上--重點是,他還是沒理她。
「不說話就算了。」禧珍嘟囔,回過頭也不理他。
雖然嘴里碎碎叨念,可也因為有他在場,她心頭莫名地感到安定不少,也不再慌亂了。
下半夜,客棧回復了平靜,小碗在禧珍的照顧下,身子雖然持續發燒,可狀況已不再惡化。
直到天快亮時,禧珍累得倚在床頭,打起磕睡……
「不……爹、媽……我不離開你們!」小碗忽然亂叫起來,兩手高舉在半空中胡亂揮舞。
禧珍驚醒過來,見到小碗全身抽搐,癥狀忽然嚴重起來!
「小碗!」坐在床邊的禧珍,握緊小碗的手。
然而,就在握住小碗那一瞬間,禧珍忽然感到全身酸痛、火熱、疲憊……
之後,她腦海里忽然閃過一幕幕渾沌不明的影像、以及一股強大的憂愁,猛烈地揪緊了她的心窩--
禧珍全身彷佛被定住,然後痙攣著,然而她卻發不出聲……
直到小碗揮動雙手甩開禧珍,永琰終于發現她的不對勁!
「啊!」禧珍被甩開後輕呼一聲?,然後整個人朝後仰倒--
看見她狠狠地朝後仰倒,永琰立刻沖上前,只差一點就沒接住她。
這會兒好好躺在永琰懷中,禧珍已經嚇得小嘴闔不攏。
永琰把她抱到桌上,看到她慘白的臉色,他原想吼人的話全咽下肚子。「剛才到底怎麼回事?」他的語氣竟然溫柔的,連他自己都驚訝。
「剛才?剛才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那時我只是握著小碗的手,然後就忽然莫名其妙地--」禧珍頓住。
她握住小碗的手,然後便「看見」小碗的父母?小碗家那茅草搭成的破屋子?
「到底怎麼回事?慢慢把話說清楚。」他問,語調盡可能更溫柔。
「我……」禧珍猶豫著。
因為她根本就說不清楚!
她下意識地明白,她「看見」的那一對老父老母就是小碗的父母、那幢茅草房子就是小碗小時候的家!
「算了。」看著禧珍茫然的雙眼和發白的唇,他放棄逼問她。「折騰了一晚,妳一定是太累了!」
禧珍茫然著。
「妳得好好休息!」他忽然抱起她。
「你要抱我上哪兒?」她因雙腳騰空而驚呼。
「回妳的房間!」他道,已經踢開門。
「可是小碗她--」
「我會叫醒其它人,讓他們來照顧小碗。」
「可是……」
「妳別淨操心!要是連妳都累垮了,妳想想,那幾個小丫頭、小奴才,會亂成什麼局面?」他抱著她回房,把她放在床上。
「可……」
「別起來。」永琰按著她,不許她站起來。
禧珍明白,他說得對。
她嘆了口氣。「可你也累了一夜,該回房歇息了。」
「我知道。」他露出笑臉。
縱然一夜未眠,他英俊的模樣沒變。
她的胸口突然一悸。「其實,該操心的人是我,你不必陪著我守夜。」于是顧左右而言他。
「我要求妳回京,這一路上,就有保護妳的責任。」他答,矜淡的眼色看不出情緒。
責任?她只是他的責任嗎?「其實,就算總管一個人來,只要他要求我回京,我一樣會同意。」她壓抑著音調。
他眸光一閃。「當年我曾答應妳,要送妳出京。但是當年我對妳的承諾,卻始終末兌現。」
「是因為當年的承諾,所以你親自到杭州來接我?」
他別開眼。「可以這麼說。」模稜兩可。
她研究他的眼神,卻找不到答案。「不論如何,我要代替小碗跟你道謝--謝謝你,為小碗守了一夜!」
聞言,永琰咧開嘴。「真是怪了,」他揶揄︰「我活到今天倒是頭一回瞧見,原來主子也能伺候奴才。」
「小碗不是奴才,她是--」
「妳的家人?」他挑眉道。
她頓住,接不上話。
「回到王府後,妳若還按自己的心意處事,這一點特立獨行,恐怕會惹來非議。」他沉下聲。
「你說過,我能做我自己的。」她道。
「假如妳不怕非議,當然能做妳自己。」他答。
「我不怕,這世上不管有多少非議,只要不去理會,就能自淨其意。」她自有一套道理。
听見這話,永琰忽然仰頭大笑。
她愣愣地瞪著他。
「妳真是天真!」他若有所思的口氣,不知是褒是貶。
「人心太復雜了,天真一點,有什麼不好?」她倒有理。
「很好,只怕妳堅持不久。」他咧著嘴,意有所指。
「反正都不去理會,就沒所謂堅持了。」
他斂下笑臉,淡淡地對她說︰「世上有很多無可奈何的事,有許多時候,根本由不得妳作主!」
「你說的話我听不懂,你可不可以說白一點?」她傻乎乎問人家。
「真的不僅?」他笑。
「不懂就是不懂,還分什麼真真假假的?」
他眸色一深。「有很多事現在說不明白,一旦妳回王府,就會知道。」
他說得似是而非,充滿玄機。「有什麼事是我不知道的?」禧珍疑惑起來。
「到妳該知道時,就會知道。」他不肯答。
說完話,永琰轉身走出房外。
「我不明白的事,跟福晉有關嗎?」禧珍不死心地追問。
他停下腳步,站在門口。
「還是跟你有關?」她再問。
「跟我,以及額娘,任何人都沒有關系。」他回過頭。
她等著他往下說。
「妳之所以還能回王府,只跟妳自己有關。」他道。
「你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她對他說︰「倘若與我有關,那麼我就有權利知道。」她的固執並不比他少。
他站在門口凝望她,過了好半晌。「妳就快成年了。」片刻後,他啞聲答。
禧珍握著被子,忽然感到緊張……
「一名親王府的大格格,沒道理留待到成年,尚未婚配。」他看著她說。
禧珍心頭一跳,臉色刷白。
「妳之所以還能回親王府,正因為時機成熟,該是妳出閣的時候到了。」他終于揭開謎底。
禧珍瞪著他。「你的意思是,這一趟福晉要我回王府,是為了我的婚事?」她睜大眼楮。
「正確的說法是,妳的婚事早已經決定,妳回去,只等著成婚。」他凝望她的眸光沉定。
他的話,說得絲毫沒有轉圜余地……
「可是--可是我的未來,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的決定!」她直覺地反駁他。
他笑出來。「父母之命,怎算不明不白?」眼底卻沒笑意。
「可我的阿瑪跟額娘早已經亡故--」
「別忘了,福晉也算是妳的額娘!」
禧珍的臉色慘白。「你一直都知道,卻一直瞞著我?」她問他。
他盯著她的眼,半晌後終于回答。「我親自下江南,就是為了確認,妳一定會回去。」
她怔怔地回瞪他,眸光水蒙水蒙的。「如果我不回去呢?」她問他。
「妳還有機會,可以決定自己的未來。」他這麼告訴她︰「只是,一旦妳下決心違抗額娘的意旨,從今而後,就不再是王府的人。」
她睜大眼楮瞪著他,然而許久之後她像想通了什麼,忽然不再激動了。
「我是王府的大格格,阿瑪的孩子。」她瞪著眼楮、鼓著腮幫子對他說︰「你放心,我一定會回去!我要回到王府親口告訴福晉,就算我要嫁人,我也要自己選丈夫!」
說完話,她便回過身朝床內睡下,背著永琰,跟他賭氣。
自己選丈夫?他起先沉下臉,繼之露出詭秘的笑容。
真是天真!
殊不知一旦回到王府,她便失去自由;違抗福晉,她的下場便不能逆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