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乖乖的,別亂動!」皺著眉頭、咬緊牙根,心宓一步步吃力地背著小女孩下山。
小女孩卻像沒听見她的警告似地,除了那條受傷的腿還算安分,她不時在心宓單薄的背上扭動身體、伸手踢腳——簡直把「恩人」當成了仇人一樣虐待。
心宓當然明白這個沒良心名小表心里在想些什麼,她雖然討厭這個小惡魔,卻又不忍心把這麼小的孩子丟下不管。
因為自己是個孤兒,她特別清楚孤獨的滋味,因此就算段嫣兒再惡劣,心宓仍然咬著牙拚命忍耐。
好不容易快走回下人房,太陽早就越過了頭頂,逐漸向下西沉。
還沒接近那一排簡陋的睡房,就听到屋子前頭傳未一陣騷動聲——「救人啊——救人啊——」
心宓背上的小惡魔突然大聲叫喊起來,不安分的身體比剛才還要劇烈的扭動著——「喂,你干嘛——啊——」
話還沒問完,心宓就被小惡魔推得一把跌在泥地上——背著段嫣兒走了一大段山路,她實在太累了!
相反的,段嫣兒舒舒服服地坐在她背上「養精蓄銳」一個時辰,力氣可大了,一個勁兒就把心宓推倒,心宓根本沒有力氣挺直腰桿!
听到叫喊聲的段府僕人往這兒奔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寶貝小姐跌坐在泥地上的狼狽景象!再掉過頭,看到的是一臉爛泥的心宓。
「小姐,我可找到你了!你到底上哪兒去,可急死春花我了!」段嫣兒的貼身婢女春花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跑上前去——能看到她家小姐簡直比每個月底發月例銀子還叫她開心。
「春花……我……哇!」段嫣兒突然抱著春花大哭起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兒?」老管家福叔听到聲音也超過來,看到一旁臉上沾著泥巴的心宓,老人皺起了眉頭。
從早上春花嚷著小小姐不見了以後,大伙兒就找了小小姐一整大。現在突然被段嫣兒這一哭,眾人都給哭呆了,連心宓也不例外!
直到四周突然變得鴉雀無聲,心宓才把呆在段嫣兒身上的眼光移開——她看到昨夜那個不修邊幅的男人正朝這邊走過來——緊黏在他身後的還是昨天那個凶她的年輕漢子。
「不許哭,把話講清楚!」段寅低沉的聲音鏗鏘有力,一字一句宛若打在石板上的冰珠子。
他男性化的臉部線條繃得很緊,兩道剛毅的濃眉酷得有型。
段嫣兒突然間像是被嚇到一樣縮起了小小的身體,拚命地往春花身上靠。
她不知道父親大人回來了!如果知道,打死她也不敢跑進樹林子里去玩耍的!
「喂,你不必對小孩這麼凶吧?」心宓雖然討厭小惡魔,但畢竟是個孩子,她還是不忍心。
「爺在問話,你插什麼嘴?」燕咯爾斥道。
又是這個黑臉丫頭!他心里嘀咕著,這會兒黑臉又成了泥臉了!
「說話。」段寅驚冷的眸光直視著女兒。口氣比方才嚴厲了幾分。
「我……我不知道,早上她說爹爹您找我,要我跟著她走,後來……後來……後來我突然昏了過去、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一直到方纔我醒了,趁著她不注意想逃出來,她追了出來——後來……後來我就扭傷了腳……」六歲的段嫣兒指著心宓,心虛地指控著瞎撥的謊話。
話才一出口小女孩就垂下了頭,像是怕遭天打雷劈一般,縮著脖子、視線根本不敢看心宓。
段嫣兒雖然頑劣,但畢竟還是個孩子,就算再壞也還不至于連良心也沒有——她當然知道是誰辛辛苦苦背她下山、方纔還幫她說話的,可是她從小就怕父親,要是爹爹知道她一個人跑到後山去玩耍,她不知道要受到多嚴厲的處罰……她實在怕極了!所以她昧著良心扯謊,把一切嫁禍給心宓,只求父親別追究……心宓呆住了,她不相信一個小小的孩子居然掰得出這種謊言。
「黑丫頭,偷玉簪子的事兒,爺還沒跟你計較,你竟然還敢將小小小必在房里頭,你好大的膽子!」老總管直覺地認定是心宓拐小姐想乘機要脅。
心宓呆呆地抬頭瞪著那老人口里的「爺」——那個男人原來就是小惡魔的爹?
「你有什麼話說?」段寅冷冷地盯著跌坐在地上的泥臉丫頭,冷硬的表情顯示出他根本就不信任她。
「你的女兒把該說的話都說了,你還想听什麼?」心宓反問,她注意到段嫣兒瑟縮的眼神悄悄朝她瞥過來……從她和這個惡形惡狀的孩子周旋以來,還是頭一回見到段嫣兒這麼害怕、畏縮的模樣。原本她想直接拆穿小女孩的謊言,但直覺讓她到口的話有所保留,她並沒有拆穿那孩子的指控替自己辯解。
或者是因為她眼中毫無懼怕的神色,段寅決定再給她一次機會。「你不解釋?」
心宓看到小女孩臉色蒼白地抬起頭,怔怔地瞪住她,可憐兮兮的眸光挾著一抹懇切的哀求……直到這個時候心宓才明白,原來小惡魔的父親就是她的克星!
「我……我沒什麼好說的!」她選擇了保護小女孩。
直到听見心宓的回答,嫣兒才松了一大口氣,小女孩發紅的眼眶里充滿了感激。
「你可知道我會怎麼處置你?」段寅沉下聲。
「大不了再把我關在地牢里一夜!」心宓心里可是一點也不怕。
如果「住」在地牢一夜,運氣好的話,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也許就能回到她熟悉的二十一世紀。
他佩服她的勇氣,但那不代表他會饒了欺蒙自己的下人。
「福叔,把小姐帶回房。」段寅沉下聲命令。
「是。」老人恭謹地回道,立刻帶著小小姐往房里去。
其余一干原本圍在周遭的段府家僕,也識相地走避,各自干活兒去。
等到周旁只剩下隨身侍從燕咯爾,段寅才冷冷地開口︰「為什麼說謊?」他質問心宓。
「說什麼謊?」心宓倔強地反詰,心底卻訝異這個外表粗獷的巨人居然有這麼細膩的心思!
「你不必袒護嫣兒。」他沉冷地道,干脆揭穿她。
一旁完全模不著頭緒的燕咯爾,驚訝地瞪著自個兒的主子。
「你怎麼知道我在袒護她?」心宓好奇地問,既然被拆穿了,她也不想隱瞞。
「你的眼楮,」他沉下聲,噪音有些微沙啞。「它不會撒謊。」
心宓的臉蛋驀地紅了,不過還好她沾了一臉的泥巴,他不會看到她困窘的模樣。
「那就奇怪了,你這麼會看人,怎麼沒看出你的女兒怕你怕得活像見鬼似的——」
「放肆!」燕咯爾可不容有人污蔑自個兒的主子,他上前打算教訓叛逆不道的奴才。
「說下去!」段寅僵硬地冷著聲制止燕咯爾。
「是你讓我說的,那我就說了!」心宓從泥地上爬起來,悄悄退了兩大步。「「如果不是你太嚴厲、就是你大苛刻,我從來沒見過一個本來滿口髒話、粗魯惡劣的孩子,見到父親卻一反常態,活像見了鬼一樣,變得退縮、畏懼!」
「滿口髒話?粗魯惡劣』?」燕咯爾張大了嘴喃喃重復一遍。
在他的眼中,小小姐是全天下最文靜、乖巧、漂亮的小女孩,怎麼也不可能跟「滿口髒活、粗魯惡劣」扯在一塊兒!
燕咯爾當然不知道,段嫣兒所有的文靜、乖巧全都是在她爹面前裝出夾的,私底下段府里的長工、丫頭全都被這個六歲的孩子呼來喝去,段嫣兒從來不把他們當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