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走進宮里,皇帝已經在殿上坐著。
「皇上。」馮敬南跪安。
「起來回話。」皇帝沈聲令道。待馮敬南站起來,皇帝才問︰「事情,可辦妥了?」
「回皇上的話,據臣查知,王震在月前已經安排其女王盈住進太湖郊區蓮台寺,臣特地趕往查問,該寺的住持卻回答臣道︰」王盈在半個月前,已經跟從平西王往雲南府。「馮敬南回道,繼而抬起眼,直視面前的年輕皇帝。
他跟在皇帝身邊已有數年,十分清楚這位主子的性子,他明白他不喜歡畏縮、一味奉承的下書,反倒欣賞敢直視他的漠子!
但這樣的人實在是不多,能在他凌利的注目下不感到心虛的男人,幾乎少之又少,連馮敬南這樣智勇雙全的漢子,也是經過幾番自我訓練、兼且同皇上相處日久,才能堅定不移地直視這位雄才大烙、富有智謀的英明皇主!
「你說王盈同吳三桂去了平西王府?」坐在殿上的男人問,兩眼中迸射出銳利的星芒,直射入馮敬南眼底。
「是。」馮敬南回道,見皇帝斂下眼沉吟不語,他接下說︰「可巧,平西王于三日前進貢十數名美女入京,停在大明門外,正等待機會托執守帶進宮里,侍候皇上。」
「是嘛?」皇帝挑起眉,犀利的眼瞇起。
半晌,他嘴角緩緩勾出一抹淡笑,深邃不露聲色的眸底猶有一絲深意。
「除了美人,還有什麼?」皇帝傾身,只手擱在前腿上,撐著剛毅有力的下顎,徐緩淡定地問他忠心耿耿的一等侍街。
「海南夜明珠一斗,金銀萬兩。」馮敬南流暢地回答,顯然有備而來。
皇帝忽然咧開嘴無聲嗤笑。
「好個吳三桂!」他搖頭,嘴角勾出一痕冷洌的笑紋。
「皇上,如今是飭回吳三桂的貢品還是——」
「不必飭回。」笑容驟然自皇帝英朗的俊臉上隱沒。「吳三桂送了什麼,照單全收。」他示下,低抑的語說陰沉。
馮敬南怔住片刻,隨即回過神。
「是,書下刻日即辦理。」
這片刻他已明白皇帝的謀思。
原以為皇上會藉此機會退回吳三桂的貢品,以乘機表達對吳三桂日漸自大的不滿,卻沒料到皇上會反其道而行,欣然收下貢品,如此可以讓吳三桂捉模不透,皇上是真糊涂與否?到底是否有不滿三藩之心?
不愧是教人敬畏的明主!少年時的他就能殺鰲拜、掌實權,確實有其過人之處!
「敬南。」皇帝突然喚他。
「喳。」馮敬南恭敬地垂首。
「不必心急,讓美人、貢品在門外多留置數日,就按先例辦理,視之平常。」
皇帝低緩地道,眸底掠過數抹詭譎的光痕。
「喳。」
之前的不說,單就此件事看,馮敬南五體投地的心服。
他盤算了三日沒定論的事,皇上已經在頃刻間作了決定!
至于皇上眼底那抹陰性的冷光是為著什麼,他是猜不著、更測不出的。
但他能預知的是,不日他就會明白,是為著什麼讓這位向來冷斂的年輕皇帝,這回毫不掩藏地任由眸底透出心緒……這件事,想必同吳三桂千里迢迢,遠自雲南送來的貢品有關。
「什麼東西嘛!她以為她是誰?不過是個跳舞的舞娘!咱們可是美人呢!將來全要等著皇上封妃、封後的,憑什麼咱們都是三人一間房,她是什麼身分、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要求江大人給出一間上房?」
一名身著紅綢紗緞,臉上抹著厚厚胭脂的女子瞪了一眼隔桌,冷言冷語地跟同一桌另外幾名女子道。
「就是!瞧那德行,臉上也不涂胭脂,一張臉白得嚇人,憑那模樣還想進宮侍候皇上才笑死人,我瞧她當個宮女還差不多!」另一名穿綠衣的女子拿袖子擄源扇涼風,惡毒地道。
其它幾個女人默不作聲,可也是一臉鄙夷、輕蔑。
江奉春就坐在那幾個女人所指責的對象面前,他听到這幾句話,見到那些說閑
話的女人嫉妒的嘴臉,不由得暗暗搖頭,慶幸他自己不是生為女人。
分明是個絕世美女,出自那幾個女人的嘴里,卻能貶得如此見不得人似!
可也怪不得那些女人,王盈的美艷確實能讓女人嫉妒得發狂,讓每一個男人垂涎……包括他在內!但他明白自個兒的本分和身分,尚能努力克制住對于王盈的妄想和綺念。
平西王向來以多情著稱,也虧他能狠得下心把這樣絕撰的美人送出手——看來平西王想要稱霸江山的野心,已經遠遠超過了獨佔美人的。
不敢目視王盈,他垂著眼望向桌面,忽然低聲說︰「那是個吃人的世界。不明究理的人看來,能被選進宮的全是一朝飛上枝頭的鳳凰,其實是一腳踏進了豺狼穴王盈倏地抬起眼,水漾的清眸望住江奉春。「江大人?」
江奉春終于抬起眼。「在皇帝的後宮,沒有男人,那是女人爭權奪勢的舞台,妳只能自己救自己!」
王盈定定地望住他,半晌,她淡定地答︰「平西王遣人教過我,那是個什麼樣的世界,我比妳還清楚百倍。」
江奉春一怔,隨即喋了聲。
他竟然忘了平西王派遣舊宮人,教授王盈之事。後宮殘酷的權勢角力、所有侍奉男人的手段——
此刻王盈知道的,當然勝過他百倍!
沈默片刻,江奉春道︰「明日就要進宮了,平西王交代妳的話——」
「我自有分寸。」王盈淡淡地道,截斷了江奉春沒說完的話。
她會進宮是為了爹爹和兄長,不是為了任何人。
她感激吳三桂送她上京,讓她有機會進宮,但她不會成為吳三桂的一顆棋子,听任擺布。
「王小姐?」江奉春微微皺起眉頭。
听王盈的口氣,她似乎有自己的意思。
「江大人,你該擔心的是有否將我安全的送進宮,至于其它,已經不在妳的職責範圍內。」她望著江奉春,溫柔地道。
江奉春頓時啞口無言。
但可以確定的是——
現下他不會再為王盈擔心了!
憑她伶俐的口齒和清晰、毫不紊亂的頭腦,他確信她不但能在豹狼穴里生存,而且絕對能活得很好!
吳三桂選進宮的美人,確實沒有一個庸脂俗粉。等閑都是顛倒眾生的絕選佳麗,這其中有撫媚、有濃艷、有清純、有秀麗的……真是貨色齊全、任君撿選。
看來吳三桂是存心討好他。
「皇上?」馮敬南上前一步,低聲詢問皇帝的意思。
「就這些女人嗎?」皇帝瞇起眼,淡淡地問。
「還有幾名舞娘,臣是想舞娘必定是以舞技取勝,所以先讓這些個美人上殿給皇上選餅——」
「帶上來!」皇帝打斷馮敬南沒說完的話,沉聲道。
「皇上?」馮敬南愣了愣,又征詢了一遍。
「那些個舞娘,全帶上來。」皇帝再一次清清楚楚地說明白。
「喳……」馮敬南回過神來,連忙退下去。
不久,輕台的樂聲轉起,酥人心胸,撩人心脾。
忽然,一群幾近半果的女予拱著一名婀娜輕盈,冰肌雪白,臉上蒙著紅紗,只露出一雙烏溜溜勾魂媚眼的紅紗艷女,舞著雲南苗女妖媚的出來……女郎身上穿著一襲紅紗,里頭是同膚色的緊身衣,撩人的胴體若隱若現,卻又什麼也看不見。
這不是傳統的苗服,像是特制的舞衣,用來勾引男人的輕紗薄料。
忽然所有陪襯的半果女全部退開,留下停佇在殿中心的女郎一下下轉著圈,慢慢舞向皇帝……皇帝銳利的眼瞇起,他定定望著慢慢舞向自己的蒙面艷女,嘴角徐徐勾起一抹嘲謔的笑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