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格吉祥 第18頁

向來,他是個克制力極強的男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教他失去可貴的、驕傲的自制。

正因為他突然的瘋狂是那麼的恐怖至極,更讓她能深刻地感受到他的痛苦……

"滾開……我叫你滾開!"

他惡狠狠地吼叫,因為充血而發紫的十指雖然撕碎了被單,卻沒有在她靠近時朝她伸出惡爪。

"現在,听我的、不听你的。"

她輕柔地道,縴細的指頭按住他布滿血斑的厚壯肩胛,同時把倒來的茶水灌進男人口中——

她賭,痛苦到瀕臨瘋狂,他會不會對自己出手?

"咕——"

允堂僵化的喉頭像哽了硬塊,好不容易咽下一大口水,他發紅的眼眶瞪得老大,像野獸一樣的視線像要將她生吞活剝了……

可他兩拳握得死緊、手背上暴突著一條條丑獰的青筋,卻沒有對她出手。

望住他因為極度的疼痛、幾乎已經失去人性的臉孔,珍珠的眸子放柔,她解開里在自己身上的被單,溫暖的胴體無畏地擁住男人發寒的身子……

藥效會因體溫加速在他體內周行,珍珠緊緊抱住男人發寒的身體,視而不見他身上猙獰、丑陋的血斑。

盡避仍因痛苦而意識渾沌,允堂仍然能感受到貼在身上的女性胴體,所散發出來的溫暖力量。

他疼痛的身體始終僵直著,直到巨大的痛苦在怪病纏身十年後的今天,突然奇跡地在下半夜就減緩……"咯……"

往昔要等到天亮才能減輕的劇痛,因疼痛而僵化的喉頭竟然已能出聲。

"別說話,"珍珠輕柔的聲音像嘆息,目的只在撫慰痛苦得接近發狂的男人。"如果可以,抬起你的手、盡可能抱緊我。"貼在他耳邊,她輕輕地哄慰。

方才一見到他身上的血斑,珍珠已經猜到,那是"坤毒"。

坤為至陰、屬土,中了此毒的人,每逢,壬子、癸子日,水土對沖,寒毒開始發作,全身血凝成寒斑、痛苦不堪!包殘忍的是,毒性會跟隨中毒者一生一世、反復折磨,每一回毒發後寒氣會累積在中毒者體內,直到十數年後寒氣積累、封住涌泉大穴,中毒者突然暴斃身亡為止。

由于太過陰毒,這種毒一向只用來對付最頑強的敵人——因為它發作時的慘痛,能逼壯士折腰、讓英雄氣短,是世上最殘酷、惡毒的肉刑。

如果她原先的判斷不錯,允堂的生母確實是教主身邊、那名偷走夜明龍珠的婢女,那麼,允堂會身中白蓮教奇毒,就不無可能了……

只不過,原該用在叛徒身上的懲罰,卻在他身上發作,若論起當年前教主追到那名叛教婢女的時間,他應該還只是一名十多歲的少年。

望著男人因為緩和而漸漸疲乏、閉合的眼眸,珍珠胸口莫名地揪緊——

十年了,他一直承受著這種痛苦嗎?

仿佛知道她正看著自己,允堂下垂的眸子忽然抬起、直直地盯住她。

"現在……你知道我為何不讓寶嬪在樓內過夜的原因了。"他嘶啞的嗓音雖然疲憊,精神已恢復了三成。

"我只知道,原來威風的男人,也會生病。"她避重就輕地答。

"寶嬪並非出生就跛腳,她的腿會跛,是被摔斷的。"他突然道。

"被摔斷?"他驚人的話,讓珍珠必須往下問。

"一直以來,那孩子以為我是健康的。我是她的支柱、她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我身上,我卻不能接近她。"他嘶啞地道。

他會死,只是不知道死期在何時。

因此他不希望寶嬪太依賴自己!他甚至希望,如果那孩子能恨他……或者比愛他還要容易。

珍珠怔怔地望住他。真相太過驚人,一時之間,她不知道該怎麼接受……

"就為了這個東西,"他轉身在床頭輕敲三下,接著將玉制的把手朝左旋轉兩格,床頭突然彈開,里面是一道巧奪天工的暗格。

允堂將手伸進暗格內,取出一只小金棺。"就因為藏在這里頭的東西,十年前佟王府幾乎家破人亡。"

瞪著允堂手掌心上那只金光明燦的小東西,珍珠的心寒了大半……

是了。

一切猜測都得到了證實,這正是她此趟進佟王府主要目的——奪回金棺內的夜明龍珠。

這十年來沒有人知道秘寶落到何處,一直以來,教眾皆以為寶物在叛徒手中,直到風主子召她潛進佟王府,查明始末。

數日前珍珠曾經在四爺府見過鳳主子,她私自猜測,鳳主子得到消息的方式,可能來自慎四爺。

把金棺送回暗格內,允堂敲回暗格,低嘎地道︰"十年前那場浩劫……一切禍事,只出在'虛情假意'這個四字上頭。"

虛情假意?

珍珠望著允堂,後者盯住她,陰鷙的眸底掠過幾道寒光。

"那年冬季,父王帶領我們一家人赴承德別鄴,誰也不明白,途中為何會引來一群武功高強的蒙面人追殺,寶嬪那年不足一歲、尚在襁褓中,她的腿就在那時被活生生從馬車扔出後摔斷的。更詭異的是,當夜我的親娘以及二妹,竟然從此消失無蹤。"他撇撇嘴,苦澀的嗤笑。"直到現在我才明白,當年追殺我全家的是白蓮教,他們的目的,正是金棺里的東西。"

案王臨死前曾經對他道盡一切始末——包括數年前,皇上命他尋回那顆失落的夜明龍珠,關系大清皇朝不可告人的秘辛。

"那跟'虛情假意'何關?"珍珠問,清楚地看到他英俊的臉孔在抽搐。

"第一個假意的人,是我的父王。父主要的那東西,是我額娘偷來的。東西本來落在白蓮教手上,父王為了奪回寶物、勾引身為白蓮教主近侍的額娘,利用額娘身份之便,甜言蜜語唆使自己的愛人冒著生命的危險竊寶。可惜的是,自始至終,他不曾實現自己當時的允諾——事成之後,娶我額娘為妻!只因為她是個漢人。"

此刻允堂的眼是陰沉的,他冷暗的眸光投射在珍珠身上,在那里頭,她看不到一絲溫暖。

"第二個虛情的人,是我的額娘。為了父王她曾經叛教,直到遭遇追殺,她終于想通,明白父王只是利用她偷取教中的寶物,從一開始他便在說謊、根本不打算娶她為妻。于是她佯裝帶走夜明珠,讓父王招致遺失重寶的大罪!她自己為了避免追殺,其實早已將金棺藏在暗格內。她就此消失,不再顧及父王和親生兒子、以及剛出生不滿一歲的幼女,從此恩斷情絕,只周全自己的性命!"

他撇開嘴,悲忿的臉孔卻沒有半絲笑意。允堂繼續往下道︰"可笑的是,直到她離開,我父王才發現自己竟然愛上利用過的女子,一切卻已經來不及了!自承德別鄴回到京城後,父王重傷不愈、同時抑郁成疾,終于病逝。至此,佟王府已經家破人亡!留下來的,只有等死的少年和一名身患殘疾的小女孩。"

他終于說完了,臉上已經沒有任何表情。

"人世間有太多虛情假意,不到試煉到來那一刻,誰也不知道結果如何!"他道出結語,盯住她的眼眸比平常更黑、更沉。

他一席沉痛的話,讓珍珠對這個故事有更深的了解。

如果只是偷寶、還寶那麼簡單,世事就不紛擾。但人終歸是人,人性軟弱在于當下這一刻。

愛意不假、情長不虛。當下這一刻如果不是私心作祟,人間可以少卻許多唏噓、成就更多詠嘆。

"剛才,你讓我喝什麼?"他問她,神色已經回復正常。

"普通茶水。"她回過神,輕聲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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