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是不放棄追索凶手嗎?」馮霞衣緊蹙著眉問。「你搬出馮家莊是為了要我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可你呢?如果凶手永遠也找不到,難道你要一輩子都這麼過?」
馮雲衣緊抿著唇,站起身,背對著她。「我相信凶手伏法的日子不遠了。」低沉地吐出一句。他只能說這麼多了,報仇的事他要自己來。
「雲衣……」馮霞衣還想再勸勸她,眼角余光卻忽地瞥及一樣物事,靠近窗邊的茶幾上,放著一只圓形繃子,上頭還繃著一塊巾帕,秀眉頓時疑惑地揚起。
她一看便知那是什麼東西,不動聲色地走上前,但見巾帕上繡著一對比翼雙飛的彩鳳,針線還留著,雖尚未完全成形,可不論針法、繡工或色彩的搭配,皆顯露出刺繡之人精巧的手藝。身為馮家莊首屈一指的繡娘,她輕易便可斷定這只巾帕是出自女子之手。
問題是,雲弟的房里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除了她,他從不讓任何女子進入他的房間,就連打掃都由家丁昂責,他的房里萬不可能出現女子的物事才對。莫非……阿福說的全是真的,這府里真有什麼不干淨的東西纏上雲弟?
這樣的事情以前不是沒發生過。說也奇怪,自從雙親被害慘死,他在鬼門關前徘徊了一趟撿回一條命之後,便時常能見常人所不能見者,甚至常常莫名其妙地被冤魂纏上,向他訴苦,擾得他夜里更加不能安眠︰也因此,性子冷淡看似無所畏懼的他,唯一害怕的,便是見鬼。
只不過,他若真遇鬼了,為什麼竟看不出一絲異樣來?以前的他總是避之唯恐不及,還會主動請光明寺的師父為他驅邪。
放下繃子,她試探地問︰「雲衣,你住進這老宅子也有月余了,可有感覺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忽轉的話題,讓馮雲衣微訝地轉過身。「姊?為什麼這麼問?」
馮霞衣笑了笑。「沒什麼,我只是放心不下罷了,听說這宅子空置了十多年,我擔心又會有什麼不干淨的東西找上你。」
「原來姊姊是擔心這個啊……」俊容和暖一笑。「妳仔細瞧瞧,我看起來可有不妥的地方?真被什麼『東西』纏上的話,我怕不早已變了臉色。」
馮霞衣仔細看著他,他的氣色不錯,確實和往常遇邪的模樣不同,難道是阿福看錯了眼?但是……房里出現不該有的東西又該如何解釋?
疑惑不解之際,始終靜默一旁的韋長空開口了。「霞衣,雲衣都說沒事了,妳就別再擔心,我相信他懂得保護自己。」
「也是,他都這麼大了……」馮霞衣略微松開一抹笑o/心里雖仍是有些擔憂,卻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
離開馮雲衣的房間後,她抬眼看著自己的丈夫,問道︰「你真的認為他沒事?剛才那只繃子你也看到了,不覺得有些奇怪嗎?」
韋長空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也許妳懷疑的沒錯,但是我認為那對雲弟應該不至于造成什麼傷害……」說著,話語微微一頓,沉穩的臉龐若有所思地揚起淺笑,接著又道︰「妳有沒有發覺,雲弟他變得和從前不太一樣?」
「不一樣?哪里不一樣了?」馮霞衣疑惑地抬眉。
「那種感覺我也說不上來……」他一向不擅于言詞。
顯然地,他的回答並不能令她滿意,黛眉緊鎖著,她憂心地道︰
「不行!我還是覺得不放心,就這麼決定了,等雲衣一出門,馬上讓阿福請西街的王道士過府一趟。」
韋長空直覺不妥,想開口勸阻,卻被一眼看穿他意圖的愛妻搶先了一步道︰「你不許有異議!」
原來,那劉三是他的殺親仇人啊……
馮霞衣夫婦離開後,莫桑織仍是一臉怔駭地發著呆,澄澈的眼瞳愣愣地瞅著馮雲衣,心思全繞著他打轉。
從方才听了他們姊弟倆的對話後,她隱隱約約了解了一些事情。他之所以對劉三有那麼大的反應,該是兩人之間有不共戴天之仇,而什麼樣的仇恨會讓他事隔十幾年依然念念不忘?推來想去,再加上馮霞衣說的話,也只有父母之仇了。
雖然不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她確定他的惡夢必定與劉三及他的爹娘有關。那時候的他,還只是個小男孩吧……
「妳愣愣地發什麼呆,有什麼話就直說吧!」冷嘲的嗓音穿透她怔茫的思緒,她眨了眨眼,回神過來。
「那劉三……是你殺父殺母的仇人?」毫不思索地,她一開口便問道。
馮雲衣沒有響應,瞳底一片陰暗,唇角微微扭曲。
他的表情已說明了一切,她不由得嘆息道︰「難怪你見了他會有那麼大的反應……」隨即,她想起他曾說過那劉三是個屠夫,與馮家根本扯不上關系,為什麼會犯下這等泯滅人性的惡事?
「可劉三不過是個屠夫,怎麼會……」她蹙著眉,兀自喃喃推測思索著。
「怎麼不會?」他抬眼睨著她,勾起一抹冷誚的笑。「人性最是難測,我不妨說個故事給妳听吧。」他站起身,緩緩走至窗邊,推開窗戶,眼眸微瞇地望著遠處。
半晌,才開始說道︰「十八年前,一對經商小成的夫婦帶著幼子前往鄰城向一位長輩祝壽,途經一處小村落,見一婦人抱著才剛滿歲的孩童欲投崖自盡,夫婦倆上前阻止,並問明緣由,原來婦人因愛子身染重病無錢可醫,丈夫又數日未歸,才萌生與子同死之念。這對夫婦好心地贈與銀兩,並替她請來鄰村的大夫,救回孩童一命。那婦人感念夫婦救命之恩,留他們過一夜。不料,傍晚時,婦人許久未歸的丈夫回來了。從兩人對話中,方才明白其夫好吃懶做,且生性嗜賭,雖在市集里以屠宰牲畜謀生,卻從不曾拿錢回家。夫婦倆不便插手婦人的家務事,便攜著幼子早早歇下,待天一亮,即啟程離開,繼續趕路。」
說到這兒,他頓了一下,放在窗台上的雙手忽地緊握成拳,緊瞇的眼眸寒芒點點。看出他的異樣,她不由自主地走近他,神情擔憂地瞅著,她心里明白,他說的是自己的故事。
「誰知道,他們竟活不過天明……」幽幽地冷笑了聲,他接著往下說︰「半夜里,煞星臨門,那婦人的丈夫起了貪婪之念,想暗中竊取財物,睡夢中的夫婦倆被驚醒,卻也因此遭其痛下殺手,慘死異地……」
「啊!」听到這里,莫桑織忍不住驚呼了聲。「那……那個小男孩呢?」
他轉過身望著她,面無表情地道︰「那個小男孩因為半夜尿急而逃過了一劫,可他卻親眼看見雙親慘死屠刀之下,還被惡人發現追出了屋外。小男孩不要命地跑著,直到一腳踩了個空,跌下山坳,所幸雜草叢生,沒讓他受到嚴重的傷害,同時也掩住了他的身形不至被惡人發現……足足過了兩天兩夜,他才讓人救起。只不過,那惡人卻早已逃逸無蹤,甚至,連那婦人與孩童也消失不見。」
听完整個故事,莫桑織心里十分震駭?他雖說得冷淡尋常,但她可以想見小男孩當時命在旦夕的緊迫情況。親眼目睹慘案發生,又遭惡人追殺跌落山坳不知生死,對于一個小男孩而言,是多麼可怕駭人的一場惡夢啊……她終于明白為什麼他夜夜飽受惡夢之苦,十多年來未曾解月兌。
「听完這個故事,妳有什麼感想?」他忽地抬眼斜睨向她,唇角勾起一抹譏誚。「如果妳是那個小男孩,心里有什麼樣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