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心 第7頁

這樁收購案,其實是她丈夫還在世時便一直掛念的夢想,他第一份工作便是在「頂豐船運」擔任碼頭工,後來事業有成,撐起自己的一片天,仍不忘當年那個窮困潦倒的自己。這些年來「頂豐」跨足物流領域,版圖擴張過于迅速,遭逢財務危機,方可華為了完成丈夫的遺願,決定出資收購。雙方談了幾個月,好不容易有了眉目,只是最近不知為何,對方總是借故延者。

「您別太擔心了,阿嬤。」夏晴體貼地勸慰。「我想‘頂豐’可能只是想借機抬高收購條件吧?我們再耐心跟他們談談,相信他們一定會接受的。」

「嗯。」方可華點頭,暫且放寬心。「對了,你有空也看一下相關資料,有什麼建議,直接提出來。」

「是,我知道了。」夏晴乖巧地領命。「那我回去工作嘍。」

「對了,早點把工作做完,就能早點去約會了。」

「阿嬤!」

「呵呵呵〞〞」

六點半,關雅人準時出現在「瑞華」公司樓下的大廳,挺拔的身軀往中央一站,立即攫住無數驚嘆視線。不只是因為他相貌太有型,站姿太帥氣,更是因為他抱在懷里那只圓滾滾、大到驚人的絨毛泰迪熊。好可愛,卻也……好夸張。

夏晴踏出電梯,乍見這一幕,窘得粉頰緋紅,幾乎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你發什麼神經啊?」她快步走到他身邊,細聲細氣地責備。「這麼大的熊寶寶,是想讓全世界都看見喔?」

他從熊寶寶身後探出臉,朝她邪邪一笑。「你不是嫌我送花沒創意嗎?這樣夠有創意了吧?」

「對啦,讓我丟臉很有創意。」她埋怨。

「女人,你的名字是‘難搞’。」他夸張地翻白眼。

「好了,快走吧。」她扯扯他衣袖,示意他快快月兌離滿場諧譫的注目,臨走時,還有掌聲與口哨聲響起,窘得她低下頭。

他卻似毫不在乎,抱著超過他半身長的熊寶寶,氣定神閑地跟在她身後。

搭上出租車,來到餐廳門口,夏晴愁眉苦臉地盯著熊寶寶,正不曉得該怎麼把它也帶進餐廳吃飯時,關雅人已搶先一步下車,而且絲毫沒有伸手接過的意思。她只好親自抱起熊寶寶,步履蹣跚,姿態笨拙,關雅人在一旁閑閑觀看。

「喂!你很過分耶。」她現在可以確定他是故意的,故意讓她當眾出糗。

「送你花,你嫌沒創意;送泰迪熊,又罵我過分。」關雅人無奈似地攤攤手。「你到底要我怎麼做才好?」

「我!」她語塞,將發燒的臉蛋埋在絨毛里。她不是不喜歡花,也很愛這個熊寶寶,只是……唉,都怪她戀愛經驗太少,臉皮薄,經不得人笑嘛。

必雅人笑望她,看出她的不知所措,招手喚來餐廳的服務生,塞給他小費。

「這個熊寶寶麻煩你們幫忙保管一下。」一句話,一張鈔票,解決了夏晴的困擾。

她松一口氣,想想,又很不服氣,妙目含慎。

「走吧,我們進去。」他很自然地牽她的手。

她盯著握住自己的厚實大手,忽然有種感覺,覺得自己在他面前,像個還太天真的少女,只能由他這個早已成熟的大男人引領,傻傻地跟隨他的腳步。

這會不會是一場不平衡的戀愛?

他心里是怎麼想她的?他認為她配得上做他旗鼓相當的對手嗎?

懷著這樣的忐忑不安,夏晴度過了有生以來最浪漫的夜晚,戶外的燭光晚餐,俯視霓虹璀璨的台北夜景,遠方的軌道上,一列捷運列車亮著燈,在蒼茫夜色里前進,開往夢幻的銀河。吃過飯,兩人在餐廳附近散步,燻風驀地拂來一簾急雨,打濕了他們,她不僅沒有驚叫著躲開,反而拉起他的手,在雨中跳舞。他們跳華爾茲,他熟練地帶領她轉圈圈,將她推出又拉回,緊緊鎖在懷里。

然後,又是一個綿長的吻,她嘗到雨的味道,嘗到夏夜的清新與甜蜜。

她悵然領悟,自己真的戀愛了,不管在愛情的彼端,等著她的是悲是喜,她已不由自主地淪陷。

她愛著他,像每個蒙愛神恩寵的人,貪戀著情人的一顰一笑,即便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描繪他、思念他,仍覺得遠遠不夠。

與他在一起時,痴痴地看他,與他分別,便沉迷地想他,讀他捎來的一封簡訊,像讀一首傳誦千古的情詩,反復低迥。

快樂時,是加倍的快樂,傷戚時,自虐地品味,總之喜怒一呆樂都隨他,世界因他而光輝燦斕,出生是為了與他相遇。

她近乎瘋狂地愛,盡情領略愛的奇妙,在心愛的人懷里,地獄便是天堂,天堂則是輕紗織成的夢的衣裳,披在靈魂。

小心點,別扯破了,要輕輕地、溫柔地呵護……

「怎麼這麼開心?」這天,由夏晴向導,開車載關雅人到東北角海岸兜風,逐浪踏沙,然後,在夕陽西落的時候,來到一處冰果攤,叫了一盤芒果冰。夏晴一面吃冰,一面含著滿滿的笑意,關雅人看著,心跳莫名加速。

「這冰有這麼好吃嗎?」

「好吃啊!」夏晴架然點頭,芒果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腔繚繞。

「就算好吃,也不必一邊吃一邊笑啊。」他探出拇指,替她拈去唇畔逸落的冰屑。

第3章(2)

「雅人,你不覺得夏天是很棒的季節嗎?」她笑盈盈地娣他。「有點熱,陽光有點刺眼,在午後時分,懶洋洋地坐在廊檐下,捧著一盤很冰的到冰,或者咬棒冰吃,微風吹過來,涼涼的,風鈴叮叮當當的,樹上還有蟬鳴,對面的公園,有幾個小孩子在玩水,也有人趴著打彈珠,一顆顆彩色彈珠在地上發亮。然後,你吃完了冰,覺得好熱好熱,都流汗了,這時候忽然下了午後陣雨,雨水把你的臉、你的衣服都潑濕了,感覺到了沒?這就是夏天。」

必雅人默然聆听,隨著她清脆動听的嗓音,幻想一幅夏日即景,很平凡的夏天,像是隨處可見的日常生活,棒冰、風鈴、彈珠以及調皮的孩子——這就是她鐘愛的夏天嗎?離他好遠的夏天,他從來不曾擁有過的夏天……

「你不喜歡嗎?」她見他沒反應,略微失望地咬著湯匙。

他怔了怔,緩緩搖頭。

「好嘛,那你說,你喜歡哪個季節?」她不甘心地追問。「總有個最喜歡的吧?」

必雅人惘然。四季對他而言只是無意義的時光流轉,他從未用心欣賞過季節的容顏,自然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喜歡哪一季。

他猶豫片刻。「勉強要說的話,應該是冬天吧。」

「冬天?」

他微斂眸。「到了冬天,紐約會下雪,我喜歡第一場雪。」

「為什麼?」

「初雪總是在最安靜的夜里,無聲地落下,等早上醒過來,本來是灰色的城市都變成銀白色了,干干淨淨的,一塵不染。」

「初雪啊……」夏晴心動地呢喃,明眸因美夢而燦亮。「好想在紐約跟你一起迎接初雪的早晨喔。」

「也只是一開始感動而已。」他潑她冷水。「很快你就會覺得交通不便,等行人跟車輛行過後,再怎麼潔白的雪也會變成一灘污泥,融雪的時候,街道整個濕答答的,你只會氣得想扁人。」

「你這人很沒情調耶!」夏晴拿湯匙柄敲他手背。「馬上就想到那麼灰暗的地方去,就不能讓我多作一會兒好夢喔?」

他定定地望她。「夢還是別亂作得好。」

好夢從來容易醒,夢境愈美,驚醒時愈是悵然若失,她該懂得這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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