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人!」夏晴驚呼,眼見他手背被咬出一道傷口,滲出鮮血。「我沒事。」關雅人低聲安撫她,視線仍凝定在狗身上,人狗四目對望,像是彼此了解了,老狗卸下武裝,重新趴倒在地,細細地哀鳴。
他不再猶豫,抱起老狗。「走吧,我們送它去醫院。」
將流浪狗交給動物醫院照顧後,在夏晴的堅持下,兩人來到醫院急診室,處理關雅人被狗咬傷的傷口,順便注射狂犬病疫苗。關雅人見夏晴滿臉心疼,不禁好笑。「沒那麼嚴重吧?只是一點小傷,而且醫生不是也說了嗎?那只狗應該沒有狂犬病。」
「不管有沒有,總是打了才安心。」夏晴拿棉花替他按壓針口。「你傷口痛不痛?」
他搖頭。
她凝娣他,忽地傾過身,啄吻他臉頰。「你真好。」
「什麼?」沒頭沒尾的稱贊令他一愣。「我說,你真了不起。」她笑盈盈地望他。「一般人看到那樣的狗,說不定連踫都不敢踫呢。」
「所以你很欽佩我?」他開玩笑。
「對,我佩服你。」她坦白地點頭,毫不掩飾對他的愛慕。「你真是個好人,一個很好、很棒的人。」
必雅人震住,她滿溢柔情密意的眼神,像一把鉗子,鉗鎖他喉頭,教他幾乎不能呼吸。
他不是個好人,距離她口中的「很好」更是有千萬里之遙,她若是知曉他接近她的目的,還能夠這樣看著他嗎?
或許,她會一輩子痛恨他!
「跟我進來。」
離開醫院後,關雅人送夏晴回家,經過她家附近一間教會,她拉著他,悄悄推開虛掩的門扉。
「這里的禮拜堂從來不鎖門,因為牧師說,上帝不會拒絕任何一只迷途的小羊。」她悄聲解釋。他跟著她走進素樸的禮拜堂,昏蒙的燈光映照著一排排木桌椅,以及正面牆壁上耶穌受難的十字架。
「為什麼帶我來這種地方?」他直覺想逃。
「因為我有些事想跟你說。」她示意他坐下。「你記得你在香港時,曾經猜測過我的身世背景嗎?」
「嗯。」他當然記得。
「其實,你大部分都猜對了,我小時候的確過得很幸福、很受寵,我是家里唯一的小鮑主,爸爸媽媽都很疼愛我。」她頓了頓,目光迷蒙,回到遙遠的過去。
「可就在我十三歲那年,發生了一件大事……」
她娓娓述說曾經遭逢的劇變,都是他早就知道的,征信社給他的調查資料,詳細地記載了一切。
「……我們家是虔誠的教徒,我很小就受洗了,可當我遇到這樣的打擊,我開始懷疑,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嗎?」
當然沒有。他嘲諷地望她。她不會傻到還相信吧?
「周圍的每個人都對我說,我好可憐,怎麼會遇到那種事?我也覺得自己很不幸,覺得自己被神拋棄了,可當我去了育幼院後,我才慢慢發現,原來這世上有許多人跟我一樣不幸,甚至比我還淒慘。」她揚起眸,靜靜地望他。「你知道我的好姊妹小冬吧?之前我跟你提過她,她就是我在育幼院認識的,她從一出生就被父母拋棄了,丟在育幼院門口,連名字都沒有!比起她,我幸運多了。」
幸運?她稱父親自殺、母親精神失常這樣的打擊叫「幸運」?
必雅人蹙眉。
夏晴猜出他的想法,淡淡一笑。「至少我還有過快樂的童年,曾經被父母疼愛過,這就比她幸福了。」
「你真的這麼想嗎?」他不信有人能如此釋懷。
「不是一開始就這麼想的,原本我也很怨的,尤其每當我去療養院探望我媽的時候,我就會好恨好恨,為什麼媽媽會變成這樣?為什麼她不認得我了?」
「她……不認得你?」
「她看到我,總是把我當陌生人。」夏晴苦笑。「好一點的話,可能把我當成照顧她的護士,抓著我聊天,糟的時候,就把我當成上門討債的人,對我尖叫怒罵。」
她的母親對她尖叫?
必雅人惘然,想象那樣的畫面,約莫能領略她當時的苦楚。
「有好幾次,我看著她抱著我送她的洋女圭女圭,把女圭女圭當成我,又親又抱,我真的……很難過,我明明就站在她面前,她卻不記得我。」說著,她忍不住哽咽。
必雅人怔望她,想撫慰她,雙手卻顫著,提不起來!一個即將帶給她痛苦的人,有什麼資格安慰她?
「媽媽是在睡夢中去世的,醫生說她耗盡了精神,再也撐不住了。」她深吸口氣,眨眨淚眼。「可就在失去媽媽那一天,我遇見了阿嬤,她改變了我的命運,栽培我,教我,我能有今天,都是她給我的,我相信這是神的引導。」
「神的引導?」
「你或許會說這世上沒有神,但如果遇見阿嬤是一種幸福,在千千萬萬人當中,為什麼是我得到呢?」
「所以你認為這是神的恩典?」他諷刺,覺得她太傻。「為什麼不說這是或然率呢?」
「就算是或然率好了,上帝卻把機會給了我啊!你看這世界上有那麼多不快樂的事,比如我小時候家里破產的事,又比如有人今天還好好的,明天也許就出車禍,廢了一條腿,所以我們現在能夠以這麼健康的形體,自由自在、平平安安地活著,你不覺得這其中有神的力量嗎?」她認真地問。
他並不覺得,從來不信這世間有神的存在。「還有你瞧,我們一個住台灣,一個在美國,卻在香港相遇,這是多麼奇妙的緣分。」她綻開笑容。「所以我要來感謝神。」
「感謝什麼?」他冷哼。
「感謝禮讓我在這個世界上,在幾十億人當中,遇見了獨一無二的你。」她低語,看著他的眼,溫柔似水,涓滴滲進他陰冷的心。
他無言,看著她跪在踏墊上,專注地斂眸祈禱,胸口強烈震動。
這傻氣的女人!竟把與他的相遇當成一種神跡,根本不曉得這其中摻雜了多少陰謀算計。
遇見他,絕不是神的善意,而是一場低劣的惡作劇,她很快就會後悔,後悔自己的天真,後悔將這份純潔的情感,傾注于他。
她一定會後悔……
禱告完畢,夏晴盈盈起身,走沒幾步,關雅人忽然從身後用力抱住她。
「怎麼了?」她訝異地問。
他沒回答,只是緊緊圈擁著她,她感覺到他的憐惜與不舍,卻沒察覺他的惶惑不安。
「別抱那麼緊啦,我都快喘不過氣了。」她撒嬌。
他好似沒听到,臉龐埋在她頸側,貪戀地嗅著屬于她的女性馨香。她覺得好癢,甜甜地笑了。
這夜,他初次在她家留宿。原本招待他喝過紅茶後,她便想送他離開的,但他盯著她看的眼神太灼熱,太像一頭在陷阱里苦苦掙扎的野獸,她的心不能定,全身發燙,理智焚燒殆盡。她不能明白他為何這樣看她,只覺得他似乎跟今夜兩人在公園里發現的那只流浪狗一樣,遍體鱗傷。
「雅人,你怎麼了?」她坐在沙發,讓他的頭枕在自己柔軟的大腿上,玉手探進他濃密的發里,他緊繃的頭皮。
「是工作太累了嗎?你好像很疲倦。」
他閉上眸,一語不發。
「你都沒跟我說,你的工作進展得怎麼樣了?還順利嗎?」
「嗯,很順利。」他嗓音沙啞。「我可能過幾天……就要回去了。」
「這麼快?」她驚駭。
「我到台灣都快一個月了。」
可她覺得才不過幾天啊!彷佛昨日才認識他,今日卻已相戀如此之深,她不要他離開,舍不得他走。「你別這麼快回去嘛。」她顫著語音。「你跟公司請年假,再多留一陣子,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