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生活在這個時代的女子,有自主權,便是父母親亦無法違拗子女,你們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選擇自己要的男人,也可以選擇不為家庭犧牲。」
想起阿藍,她嘆息,把拼干盒放在一邊,跪到他背後,趴在他肩膀上,抱住他輕輕搖晃,她安慰人的手法很拙劣,但很真誠。
「你想阿藍嗎?」她在他耳畔輕問。
「很想。」他點頭,忘記男女授受不親的原則。
「想她什麼呢?」
想他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想兩人的感情成形;想因為缺銀子,她不得不賣身到大戶人家;想他下定決心進入太醫院,為的……是阿藍父親的幾句話。
他說︰「你既然那麼喜歡我們家阿藍,為什麼不去掙銀子?如果你有錢,我又怎會把阿藍嫁給陸家那個病棋子,阿藍都是你害死的,你明知道阿藍喜歡你,為什麼卻不肯為她行醫賺錢。」
那天阿藍的爹哭得聲嘶力竭,彝羲明白,他只是需要一個借口來原諒自己,但明知那是借口,彝羲還是介意了。
他更加努力學醫,長大後到京城,借著精湛的醫術到處幫富人看病,價錢抬得越高,找他治病的人越多,他的名氣一天比一天響亮,他做的與師父所教的,一天天背道而馳。
師父沒有責備他,每次他回到山上,師父總是笑笑對他說︰「我明白,你只是太傷心,去做吧,照你心底的想望去做,等到哪天你厭了、倦了、疲憊了……師父還是在這里等你。」
之後他結識胤、進入太醫院,他不再哄抬診金,不管貧富貴賤,只要有所求,他便出手醫治,他終于明白師父說的,厭了、倦了、疲憊了,並且很高興,師父還在山上等待自己。
「我和阿藍初遇的時候是春天,滿山的樹葉都是喇綠色,那時我剛和師父回到山上,師父在看病,怕我無聊便放我四處走走,我走到溪邊,想起阿姊和小弟。
「以前爹娘到田里耕作時,阿姊常帶我和小弟到溪邊,阿姊洗衣服、我和小弟抓魚玩水,那是每天最輕松愜意的時刻,可那場水災並發的瘟疫,奪走我其他家人的性命,想到這里,我忍不住放聲大哭。
「阿藍來了,她給我一顆熟透的果子,她沒問我為什麼哭,卻舉了自己放聲大哭的例子。她說家里的大黃狗死掉時,她哭慘了,一面哭、一面跟爹爹挖洞把它埋進去,每次,她想念大黃狗時就跑到它的墳前痛哭流涕。
「直到有天,她發現大黃狗的墳上長出一株小梨樹,她突然覺得大黃活過來了,從此她把梨樹當成大黃,盡力照顧。
「她又說,她養的母雞在晚上被狐狸給叼走,大清早醒來,阿娘心疼得直掉淚,她不停自責,哭得比阿娘還大聲,說肯定是自己沒把雞舍門給關緊,毛茸茸的小雞沒有母親照顧,怎麼辦?天上的老鷹又這麼壞,于是她把自己當成母雞,把小雞帶回自個兒屋里,養得肥肥壯壯的,眼看著小雞慢慢長大,就不再哭了。
「她說一大堆的故事,好像跟我的傷心無關,但卻讓我明白,為已逝者傷心,不如為在生者多做一點事情。我下定決心,向師父學習醫術,既然我救不活自己的親人,那麼我就要把所有的力氣,拿去救活別人的親人。
「我不再掉淚,她拉起我的手說︰「春天的魚最肥了,快來幫我抓,我們家小弟正在長個子……」
「抓魚、抓螃蟹、抓蝦子,我們一面抓、一面玩,玩得全身濕透,卻笑得很開心,我們抓了滿滿一簍的魚蝦貝殼,帶回阿藍家,進門時,我見到師父坐在院子里對著我們笑,我才恍然大悟,原來是師父讓阿藍去勸我的。」
「後來,你們就越來越要好了嗎?」
「對,她是個善良聰慧的小泵娘。」
「我听胤說,你沒嬰過親,這和阿藍有關嗎?」
二十六歲,在古代是爸爸級的人物,听說那個和雍正同父同母的十四阿哥,十五歲就有孩子,不說他,就是胤家里都有不少妻妾。
他一笑,沒回答。
她在心底輕嘆。真羨慕,羨慕阿藍可以得到他的一心一意。
「賀彝羲。」
「嗯?」
「我外公說,人要往前看,不能只朝後瞧,那會阻礙我們前進的方向。」
「阿藍從來沒有阻礙過我。」相反地,她還促使他功成名就。
田蜜擠眉弄眼。才怪,過盡千帆皆不是,如果沒有阻礙,為什麼他的心接納不了其他女性?
「某位神醫曾經對我說︰「人永遠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快樂。」如果阿藍在乎你,她會希望你活得好好的,而不是整天沉溺于回憶。」並且那位神醫就在她跟前。
「我活得不算差。」現在的他有田、有屋、有下人,荷包滿滿,還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夫。
「我外婆也告訴我,她離開之後,希望她的阿蜜和以前一樣,開開心心、幸福快樂,那她在天上也會跟著笑。請間,阿藍離開後,你還覺得幸福快樂嗎?」
這下子,他再無語反駁。
悄悄地,她在心底嘆口氣。
「賀彝羲,回去後,找個好女子成親吧,也許她取代不了你心中的阿藍,但她會為你生孩子、會陪你走過慢長的一輩子,也會在寂寞的時候握住你的手,輕聲對你說︰「不要擔心,我在你身邊。」」
她說看,拉起他的手,就像那個會陪他走過漫長人生的女子一樣。低頭,看看自然而然交握的兩只手,她輕笑,她一直覺得他的手很漂亮,像藝術家的,現在漂亮的手在她手中,感覺……仿佛擁有他。
這個晚上,她陪他聊到很晚,直到後來他感覺她的身子越來越熱。
手邊沒有藥材,而她不願意讓他扎針,他不滿意,也只能灌她兩杯伏冒熱飲。
她燒得有點胡涂,拉著他直喊外公,嘟著紅得像火的小嘴,低聲說著「背背」
他背了,背著她在家里走來走去,一面走、一面唱歌,唱那個古老到不行的詩經。她沒有嫌棄,伏在他背上、閉上眼楮,感覺自己像坐在小舟上,搖搖蕩蕩、起起伏伏……
田蜜從外面回來的時候,彝羲還在幫人看病,他對她微微一笑,把藥單交給病患時,親切叮吟,「記得哦,要少吃涼食,晚上早點睡覺。」
來看病的是個十九歲的大學生,年紀輕輕頭頂已經禿掉一大塊,不說清楚還以為他已經步入中年。
彝羲的病患群漸漸地從老人向下延伸到青少年,人數從個位數漸漸往百位數發展,人越來越多,她開始考慮要不要裝個號志燈,在門口擺個掛號處,免得大家全擠客廳,搞得她的生活品質低落。
不過還好,他的看診時間只在早上,而免費看病的患者很自律,來的時候會先算算人頭,感覺自己輪不到,就乖乖撤退,明日提早,否則恐怕他的午餐時間會一延再延。
田蜜剛開始很擔心醫療糾紛,但他好像真的很厲害,往往藥到病除,來的病人除了感謝還是感謝,倒沒听說有人不滿意,所以她也安慰自己,他是中醫,不是做外科手術,那些拿藥,應該不會吃出什麼大問題。
彝羲把病人送走後,轉到田蜜面前,盯住她,看老半天。
「怎麼了?我臉上開花?」
她揚揚眉,勾住他的手,同居兩個多月,她踫觸對他的已經萬分自然,而他也已經習慣現代人的熱情。
「你不是說要去買菜,菜呢?」
「哦……」她夸張地張了張嘴巴,兩手緊貼在背後,笑得滿臉無辜。「對不起,我忘了。」